扶国铁听了茅庚所说毛板船一事,当下在心里犯开了计较,扶国铁名字中虽然有一个铁字,心思却活络得很,扶家对外打交道差不多都是由扶国铁出面。扶国铁这两年到处卖生铁,逢人都是一张笑脸,话说得也十分动听,只是算起帐来便终于显露出铁公鸡本色,不愧名字中有个铁字。
    扶国铁在心中琢磨了一个来回,觉得茅庚所说的毛板船可能是一个好营生,加上姐姐口中的茅庚几乎是无所不能,茅庚说的事儿多半都是可行的。故而说道:
    “不错,新化运出的物事,多是价贱之物,要靠量多取胜,比如石炭便是如此,一次若能多运数倍的石炭,那就赚得多些。而运进新化的食盐绸绢布匹等物,都是价高之物。运出去一大堆,卖了钱再买同等价值的绸绢布匹,不过就是不起眼的一点点,故而以往发船前往益阳,去时载得满满的,回程时往往载不得些许货物。这毛板船发到益阳,就地拆成木料贩卖,倒是省得劳神费力再将船逆流拖回了。”
    不过扶国铁随即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主意是好主意,不过光是运石炭,一月也运不得几十万斤,益阳也好,长沙也好,要不了那么多石炭的。至于运生铁,一则一次不需要运那么多,二则生铁好歹也是价高之物,要是掉进江中,那就亏大了。”
    茅庚一听,心说毕竟是大宋这时代的生意人,眼界还是欠缺点,现在市场小不等于以后市场还是这么小,再说卖资源是等而下之的做法,深加工高附加值才是王道,于是顺口就说道:
    “不错,现如今石炭运出去---那个太多,也不见得就有人会买这么多,不过一两年之后呢,也许就不同了。再说,一年半载之后,还可以运别的出去。比如说---”
    正想说还有水泥要运,随即意识到此事不便于跟扶家和顿家说及,自己心目中是要用来和苏家合作的,苏家这一次把消息预先透出来,已经很令人感激,只是苏致义大小是个镇官,要避嫌疑,这才让扶家出面救人。
    不过一转念就有了主意,茅庚接上上边的半句话,继续说道:
    “比如说,不必总是卖石炭,还可以卖砖瓦,小可是说,这里石炭不是很多嘛!可以先用---那个石炭烧制砖瓦,砖瓦哪里都是要的,量大得很,不愁卖不出去。到时就用---就用那个毛板船来运,岂不是好!”
    扶国铁因为炼铁赔钱的缘故,如今在生意上十分小心,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谁知道烧制砖瓦又有些甚么门道,扶国铁只是口中称好,心里并不以为烧制砖瓦是甚么好营生。
    顿二宝驾船走南闯北,益阳是常去,长沙也去过,见识了许多青砖砌成的高墙大院,在心里很有些赞成茅庚的说法,石炭不见有人敞开收货,但砖瓦则任何时候都会好卖。不过顿二宝除了跑船,很少去动其他心思,虽然连声称好,过后便不见得会想起来。
    前面水流再度转急,顿二宝放心不下,又去指挥操船,舱内又回复沉默。茅庚想,所有的新思维都不是那么好令人接受的。
    茅庚正感叹转变观念任重道远,却听前面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那声音大声道:
    “顿二兄弟,何事如此急迫!这是着急要赶去哪儿呢?怎地!也不打声招呼就要超船吗!”
    茅庚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船头不远处有一艘大船,只见奉三郎站在船尾,手中折扇轻敲左掌心,傲气逼人,一副欠揍的样子,对着顿二宝说话。
    奉三郎的船大,速度慢,顿二宝这艘船小,又一路狂奔,慢慢地就赶上了奉三郎的大船。那奉三郎远远地见一艘船追了上来,一看却是顿二宝驾的船,奉三郎不耐别人超越自己的座船,尽管顿二宝这人又横又楞是远近出了名的,奉三郎也不忘要挤兑一下。
    顿二宝见奉三郎盛气凌人,当下便回过去一句话:
    “原来是奉三兄,今日没有去陪苏致妍那妹子吗!怎地有闲工夫跑来江上吹风了!当心苏致妍和人家好上了!”
    顿二宝见不得奉三郎那拽样,便拿奉三郎缠着苏致妍的糗事回敬过去。
    这一下奉三郎有些恼羞成怒,尖声道:
    “二兄弟你这是说甚话来!哼!我娶致妍妹子是板上钉钉之事,嘿嘿!到时无论如何也得请二兄弟去喝杯喜酒,哈哈!二兄弟这么急,难道是要去抢亲么!”
    顿二宝闻言也动了火气,索性斗起嘴来:
    “我的亲事倒是无须三兄操心,不过我看苏致妍那妹子好是好,只怕人家未见得就看上三兄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就有点过于伤人了,此时两艘船隔得更近,茅庚甚至可以看到奉三郎怒意已经上了脸,奉三郎涨红着脸,眼中怒火中烧,未及细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哼!不是我自吹,放眼新化县,除了我奉某人,还有谁能配得上苏致妍!”
    看奉三郎啪的打开折扇,那嚣张劲儿,让顿二宝更是来气,立即就呛了一句:
    “我倒是听说,三兄前些日在人前吃了瘪。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一下奉三郎更是脸上挂不住,口不择言尖声说道:
    “你是说那姓茅的吗!哼!这会儿早已下了监牢了吧!一个金人的奸细罢了,甚么东西!敢与我奉某人争锋,我倒要看看这姓茅的是如何死的!”
    舱内的茅庚听奉三郎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真是未曾想到。旁边的扶国铁也闻言色变,茅庚有金人奸细嫌疑之事并未外传,奉三郎却是从何得知,心说该不是这奉三郎为了置情敌于死地,故意陷害的茅庚吧!这顿二宝却有些鲁莽了,碰到这个难缠的奉三郎,怎可跟他斗嘴,尽快脱身远去才是正经。
    顿二宝当然还没有浑到一根筋的地步,一看这奉三郎直欲置茅庚于死地而后快,心中醒悟,哪里还会死要面子与奉三郎斗气,当下口里含糊两句,说有急事赶路,就催船超过奉三郎的座船,直到甩下好一段距离,顿二宝才松一口气。
    顿二宝进舱来的一句话就是:
    “茅兄,为了苏致妍,得罪了这奉三郎,人家恨你呢!变着法子要让你受点罪,这奉三郎仗着在邵州他奉家有些官威,陷害人的事是干得出来的。不过茅兄,为了苏致妍,受点罪也不算啥,是男子汉,就要跟奉三郎争一争!再说人家苏致妍未见得就中意奉三郎这厮。”
    转过头,对着后面一指,忿然道:
    “哼!姓奉的,很了不起么!小爷不尿你!”
    茅庚一听奉家还有邵州的背景,忽然忆起七十年代曾经有人考证,说南宋一个叫奉朝瑞的招讨使,双手沾满了瑶民起义者的鲜血,镇压过十二世纪末的湘中瑶民起义,想来那不过是狂热的革命年代的荒唐历史观,不过却提醒了茅庚,奉家的背景可能真的不容小觑。
    一问,果然有这么个奉朝瑞,在邵州挂了个副招讨使的衔头,虽然年届七十,但手下将官旧部在邵州已成气候,奉老将军的一句话,在邵州只怕没人敢不当回事。
    茅庚心说这事大条了,真要是领导发话,自己这个金人奸细的嫌疑恐怕会进一步坐实,也许在奉老将军有生之年,自己都只能躲在山中度日,或者逼不得已远走他方。
    茅庚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就有些自责起来。这一次灾祸的原因根本上就是自己急功近利造成的,如今说出毛板船的主意,也都是走捷径的思路,还兼有纵容粗制滥造的嫌疑。后世的国人最大的优点同时又是最大的缺点就是万事利为先,追求短平快,滥造山寨货,自己跑来大宋本应该带来正能量的,结果把后世一些坏毛病一概带了过来。比如,放出金矿银矿的谣言,就是忽悠,毛板船一事则是山寨加蛮干。烧制砖瓦又纯粹是为了消化毛板船的运力。
    想起这两个月来所干的事,好像一切都为了“多快好省”四个字,倒忘了此中的弊端了。而自己最应该带来大宋的,是严谨的科学精神,古往今来,国人缺的不是聪明才智,恰恰倒是缺少一丝不苟的严谨细致作风,在这一点上应该学学德国人。
    这一次自己被当成嫌犯,堪称是咎由自取,此乃前车之鉴,也正好提醒了自己。茅庚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尽可能地拒绝山寨精神,宁肯慢一点,也要求严求精,一定要秉承严谨的科学精神。否则自己到大宋走一遭,宋人别的没学到,倒是将制造山寨货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那岂不是贻害无穷!想一想以后的大宋出品,假冒伪劣充斥,有毒食品盛行,茅庚的心就凉了半截。
    金矿银矿的谣言已经散布出去,钓鱼的效果是出来了,果然是大鱼小鱼趋之若鹜,可是这一次好像又被鱼钓了。反正,到目前为止,正面的效应没有显现,反倒是带来了一系列负面效应。唉!钓鱼也不是不能钓,但不是这么个钓法,脚踏实地从小鱼钓起才是正道。一心想钓大鱼的做法在前世已经失控一次,这一世再度失控,可见,好高骛远、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从现在起,须得改弦更张。
    以自己的才能,还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做一个态度端正的工程师,或者科学家吧!所以说,跑去山中也不错,可以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干些实事。
    茅庚深刻反思自己,就差写一份触及灵魂深处的检讨了。不过为了确保能在山中躲得住,茅庚不能不做点事,以免事态进一步升级。
    过了新化县境,到了安化这一边,茅庚下了船,随扶国铁来到了一处山中,这是扶国锡放养白蜡虫的地盘,新化那边暂时是管不到此处,暂时是安全了。
    安顿停当,茅庚交给扶国铁一封信,让扶国铁交给康老,此外让扶国铁弄来各项物事,茅庚需要做一番试验,好助扶家将炼铁提升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