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大宋官方派出的三拨人各有自己的监视对象,但事先三拨人都没有沟通,致使三拨人之间完全没有配合,只是各行其是,事后,监视金国使团和监视保护茅庚文元的两拨人都被训了一通。这个事件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的,这些笨蛋事前没有保护好茅庚文元,致使发生了原本可以避免的非正常接触,中途又闯入金国使团强行拉走文元,造成了不良影响。
    好在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耶律京本身也心虚得很,故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茅庚由此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和文元也被朝廷监控了。
    在茅庚的印象中,赵眘是一个和善的皇帝,在临安待了这么久,对赵眘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感觉赵眘最大的长处就是理财。历史上很少有全能的皇帝,有的善于理财,有的善于开疆拓土,有的善于守成。有的则富有艺术专长,比如李煜和宋徽宗,一个是填词大家,一个是书法绘画大家,他们治国不行,但毋庸置疑是其时最有成就的艺术家。当然也有只善于吃喝玩乐的,国事与他无关。最可悲的是那些倒霉的末代皇帝,比如朱由检,既不善于理财,也不善于征战,还没有捞着吃喝玩乐,辛苦倒是十分的辛苦,治理朝政事必躬亲累得贼死,可最后还亡了国。
    既能征战又能理财的皇帝,可能要首推明成祖朱棣,连唐太宗都未必能比得上他。明成祖的永乐年间,修筑北京的紫禁城,疏浚运河,五征漠北,远征安南,编撰《永乐大典》,这五桩事哪一桩都靡费甚巨,但永乐年间国泰民安,经济十分繁荣。故而后世有评价曰,永乐之治远迈汉唐。做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朱棣此人端的是十分了得。
    赵眘虽然不如英明神武的朱棣,但在理财方面,也算是皇帝之中非常不错的了。赵昚从高宗手上接下南宋这个烂摊子,并且迅速扭亏为盈,赵眘的理财水平便可见一斑。如果单以理财而论,将历史上善于理财的皇帝排个座次,赵眘位居前列是毋庸置疑的。
    茅庚从今天这件事上,对赵眘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层,赵眘之所以在理财上能够成功,是因为在政治上能够抓到位,换而言之,就是赵眘有着强悍的执行力,这才能够取得今日之经济成就。所以说,赵眘的成功并不能单纯归因于他的理财天份,赵昚政治上也是很强的,从这桩事情就可以由小见大,赵昚一切都预作安排,防患于未然,实乃老辣之举。
    站在赵眘的立场,像自己这样一个事事透着神秘的人物,一方面当然要重点保护,另一方面也当然要重点防范,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必然选择。赵昚在这一点上,应该说做得很正确。自己此前疏忽了这一层,今日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原来十分尴尬。
    茅庚见微知著,想了一大通,心知这是人家皇帝的正当防范措施,换做自己恐怕也会如此,但心中毕竟还是颇不舒服。想来想去,这天子脚下,还是不便久留呐!明日得问问,究竟何时兵发台湾,自己到了台湾,才能真正享受到海阔天空的自由——皇权社会的绝对自由当然不敢想,但天高皇帝远,总是会比在人家眼皮底下自由得多吧。
    第二天,杨万里就特地来找文元,当着茅庚的面,将昨日文元与金人所谈诸事问了一遍。其实文元的应对也不算错,反正金人想买水泥并未得逞,但宋金之间的关系十分敏感,绝不是像占城那样的简单,大宋对此历来是慎之又慎。不过杨万里觉得这是文元不小心进了金人的圈套,并非有心添乱,因而也未苛责,只是叮嘱不要再与金人往来,便离开了。
    杨万里问明白了此事,下午就进了宫,向赵眘当面作汇报。
    赵眘是一个注重细节的皇帝,当初辛弃疾在长沙建造军营,辛弃疾受到弹劾之后,深知官家的脾性,便将建造军营的账本全数送往临安,呈请官家预览,赵眘还真就仔细地翻阅了一遍,当然看过之后,就知道辛弃疾在军营建造上清清白白。但由此可见,注重细节正是赵眘的风格。
    赵眘听完汇报,紧绷着的神经便松弛了下来。赵眘虽然仁慈,但茅庚文元这两人一旦要是做出危及大宋的举动,赵眘也有的是办法处置这两人。
    从杨万里所说的情况,以及昨日韩侂胄所说茅庚与占城来人商谈之事,赵眘觉得这纯粹是因为商人逐利的天性所致,这倒是可以理解。
    这不是什么大事,和占城的买卖能做成也是好事,赵眘对于经商一向是持鼓励态度的,因而便道:
    “此事既然是金人挑起之事,也就不须再追究了。占城与金人毕竟不同,与占城的买卖,一向是不禁的,这次当然也是如此。他们有能耐去占城盖房取利,也是好事一件。不过,对于陈亮会去占城做说客之事,此事有何利弊,却要掂量一下。”
    韩侂胄昨日也将茅庚对于占城的战略构想做了汇报,在座的赵惇和赵抦、以及周必大和留正也都已经知晓占城行将与真蜡开战,而茅庚意欲施加影响阻挡战事发生。听官家如此一说,周必大此前已经深思熟虑过,立时便道:
    “启禀官家,老臣以为理应争取让占城与真蜡修好。占城与真蜡相争,安南坐收渔人之利,绝非大宋之福。而且占城真若是败了,站在茅庚的立场,蚀本只怕还是小事,彼等派去占城之大宋子民也难保不受无妄之灾,故而对于茅庚而言,于公于私都要想方设法避免战事,陈亮想必也是作如此想,此事不难理解。而若真能达成此事,于我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以老臣愚见,实乃一件大好事。”
    留正对陈亮却有看法,站出来说道:
    “臣以为此事想法固然不错,但陈亮此人,多次酒后说话不检点,臣只恐他去了占城之后,还是这等毛病,万一在占城还是如此做派,只怕酒后误事,不仅无功,还有损我大宋颜面。”
    赵惇也知陈亮的毛病,此时也附和留正观点,指出陈亮并非合适的外交人选。
    赵抦正血气方刚,一则向着茅庚,二则觉得大宋当然要对占城施加影响,便站出来发言,指出陈亮的身份并不是大宋官身,乃是华西营建公司总监身份,如若是占城国王肯听陈亮之言,那当然万事大吉,若不听,也与大宋朝廷无关。就如吴云襄帮占城打赢了真蜡,真蜡也不会找大宋的不是,两者是一个道理。事情如果圆满达成是大宋之喜,如若事有不谐,大宋也尽可无忧。
    其实赵眘最担心的就是陈亮喝酒之后胡言乱语,在大宋丢脸还好,要是丢脸丢到番邦去了,那就不美了。不过赵抦所说有理,赵眘心中也不愿坐视占城和真蜡两国开战,而让安南坐收渔利。相通这一点后,赵昚反倒是十分期待陈亮能去占城,对占城国王施加正面影响。
    正事说完,君臣之间也不是一点不扯坊间闲事的,于是话题又转到茅庚所建的“钓鱼台”来,留正觉得几个主要的宫殿有必要盖上琉璃瓦、装上玻璃,否则将来占城的王宫都要超过大宋,对于天朝上国来说,实在是颇为不美。
    对此,赵眘笑道:
    “人家茅庚特意取名‘钓鱼台’,难道要朕也成为他们要钓之鱼么!朕倒是想,若是金人愿意上钩,让他们的华西营建公司盖房造楼,朕倒是乐见其成。大宋的商人赚金人的钱,狠赚他一笔,又有何不好!”
    好嘛!杨万里有点发懵,心道官家原来也是想痛宰一番金人的,嗯,这当然完全可以理解!谁不想啊!那,对于华西公司与金人的买卖,是不是自己要在适当的场合再推波助澜一番!
    不过赵眘马上又发话道:
    “取台湾已经万事俱备,还是尽早发兵吧!茅庚此人还是尽快让他去台湾的好,文元倒是尽可留下,毕竟他不是要害之人。不过,假若要与金人谈买卖,杨爱卿须得参与才是。”
    赵眘觉得茅庚留在临安夜长梦多,赵眘最担心的是金人将茅庚绑架了去,此人胸中存了不少秘密是其一,其二嘛,此人也是一大财神。但这会儿赚的钱都是茅庚自己的,朝廷只是收两成的税,但到了台湾,那就会掉转过来,变成朝廷得八成。赵眘在心里噼噼啪啪把算盘打得山响,算来算去,觉得唯有茅庚早日占了台湾,将官办营生迅速办起来,这个帐才算得过来。
    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