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正是太阳晒得最猛的时候,猛烈的阳光烤得皮肤发烫,而一阵阵海风吹来,倒并不让人感觉酷热难当。
    高雄的夏天就是晒得厉害,其实天气并不是太热,姜之昂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再看一看正在吊装的大铜锅,以及四周用手扶住铜锅的厢军军兵,他们全身几乎已经湿透了,为了将这个重达八百多斤的大铜锅吊上灶台,不得不用上了三角支架和滑轮组,几个人扶住铜锅,另外几个人则使劲拉拽绳索,试图将大铜锅吊装上灶台。
    “一二三,再来!”
    方登岳在一旁大声吆喝着,指挥拉绳索的和扶铁锅的两拨人互相配合着进行吊装,但很显然方登岳的指挥很糟糕,费了老大劲才指挥这群军兵将大铜锅摞上了灶台,方登岳又吆喝了好一阵,在他的指挥下,左挪挪,右挪挪,最后总算将大铜锅摆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大铜锅成功就位之后,方登岳很有成就感,一边擦汗,一边对着姜之昂说道:
    “姜兄,在下总算将这个大铜壶摆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升火开工大吉。”
    姜之昂笑了笑,这个铜质的蒸汽锅炉,有人叫大铜锅,而方登岳却叫大铜壶,事实上,它看起来也真像一个硕大的铜壶。
    姜之昂自从拜了茅庚为师,就被茅庚灌输了一些新概念。茅先生自有他的一本造船经,援引茅先生所讲,比如造一个船壳并不难,难的是建造又快又好的海船,造一艘御风而行的快速风帆船很难,不过最好的船却不是风帆船,而是蒸汽动力船。如此等等。
    蒸汽动力船是什么船?难道真的象陈亮杜撰的故事中那样,可以不用风帆也能在海里航行吗!一开始,姜之昂也满是疑问。不过,当姜之昂跟谭晓春易伯均一道,听茅庚讲授蒸汽动力的原理之后,就有点开窍了。尤其,姜之昂亲眼看过蒸汽驱动模型的神奇演示,此后姜之昂就被蒸汽动力迷住了。
    在技术处的试验室里,有一架蒸汽驱动叶轮转动的模型,但那只是一个小铜壶,嗯,茅先生叫做微型蒸汽锅炉。在小铜壶底下烧上火,不久之后铜壶上方伸出的一根铜管就会冒出蒸汽,再等一会,嗤嗤喷出的蒸汽流就推动小叶轮呼呼地转动开来,哇塞,真的很妙啊!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其实那跟湍急的水流推动水轮旋转是一个道理。
    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叶轮,另一边,谭晓春和易伯均正在指挥人安装的叶轮可是一个大家伙,这个硕大的叶轮还要驱动那台鳄式破碎机——堪称满身是铁的一堆铁疙瘩,这个大铜壶喷出的蒸汽能行吗?
    话说方登岳此次混进了征台队伍,占领台湾之后,朝廷果然兑现此前的许诺,方登岳由此荣膺承事郎之职,一下子就上了八品这个台阶,对于不学无术的方登岳来说,能够升上八品已经是此前难以企望的了,试想,渊博如陆九渊,四十好几才晋身八品的敕令所删定官,而方家小子不到二十就已然是八品。好吧,有了官职还得有一个差遣才好,正好水泥这个工坊需要派出官方的管理团队,方登岳便顺势当上了代表官方的临时管理人员——副经理,不过副经理不止一个,方登岳乃是其中之一。
    不管怎么样,当上大宋最赚钱的官营企业的高管总是值得骄傲的。问题是高雄这里的水力资源并不丰富,水力碎石实在难上规模,尽管此前已经砌上了几道水坝,使得水力得以更好地利用,但水泥要上产能,首先就要在碎石磨粉上大上规模。这一切要指望一条二十几里长的河流能够提供无限的水力,显然极不现实。
    为此方登岳很是沮丧。但不久之后,特首茅庚透露了一个好消息,考虑到没有足够的水力,而产能必须上去,办法是有的,那就是上蒸汽动力。
    蒸汽动力是什么,方登岳不明所以,但是茅特首本事强横,想必决不会令人失望。
    此后,方登岳几番打探之下,也约略明白了蒸汽动力大抵是怎么回事。
    但跟在方登岳身旁的严小江对于面前的大铜壶究竟有何妙用一无所知,对于另一边正在摆弄形形色色的机关更是一头雾水,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
    “副理大人,那边的机关好像---好像好难调摆的样子,也不知几时能好?”
    “小江,你懂甚么!有姜兄的谭师兄和易师兄动手,还能有甚么难题难得住么!若是不出本官意料,明天应该就能安装好,然后就能试机了。姜兄,我说的对吧!”
    姜之昂对谭晓春和易伯均两位师兄的本事还是颇为佩服的,下意识便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方登岳的看法。
    那边正在安装的叶轮是一个木制叶轮,由谭晓春一手打制,据说足堪承受蒸汽的冲击力,为了让蒸汽冷凝后循环使用,外面罩上了一个木制圆盘。姜之昂有点怀疑木制叶轮能不能承受高温蒸汽的冲击,还是先生说得好,以后一切都要换成钢铁制造,这第一个叶轮暂时用木制,反正是实验性的,能用多久算多久。
    听顶头上司方副理打包票说明天便能试机,严小江的心情有些鼓舞,因为在此之前,这个水泥作坊实在是太令人憋屈了,明知道大宋需要数不清的水泥,但楞就是烧制不出来,烧制不出来其实只是因为磨不出粉,方副理每天看着只能产出可怜的一点点水泥,整天脸都是绿的,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说方副理没面子,就是自己也觉得好没面子。好像好几次方副理都忿而准备要改换门庭了,很明显同是副经理,时表那边的吕行展就牛气多了。
    “副理大人,在这边烧火,那边那个铁家伙真能动起来砸碎石头吗?”
    “小江啊,你看你,你在本官手下,也不见有多大长进,这如何能行呢!跟你说吧,这边一升火,这大铜壶里就会冒出蒸汽,懂吗!你想啊,这么大一个铜壶,蒸汽哧哧直冒,那是蒸汽懂吗!蒸汽多厉害啊,蒸汽一喷,那边的水轮就呼呼转动,呼呼转动懂吗!然后机关就动了,那个铁家伙,就好比是一条鳄鱼,懂吗!不!那个铁家伙比鳄鱼厉害多了,无论多么死硬的石头,只要进了那个铁家伙的口中,无一例外,都会碾成齑粉懂吗!”
    姜之昂听方登岳这么一通似是而非的忽悠,有点忍俊不禁,差点笑了起来。
    方登岳说到兴头上,似乎忘了什么,转头来问姜之昂:
    “姜兄,那个铁家伙,就叫鳄鱼---鳄鱼式碎石机对吧?”
    “鳄式破碎机,茅先生是这么说的。”
    “对!像鳄鱼一样的鳄式破碎机。”
    姜之昂再也无法忍受方登岳这种雷人的显摆,只好径自去看叶轮和鳄式破碎机那边的安装。
    第二天,现场来了一个高级别的好奇者,这个好奇者就是韩侂胄,韩侂胄显然比严小江还知道得更少。
    一样还是火辣辣的太阳,虽然铜锅炉在吊装完毕之后就赶着搭起了一个棚子,姜之昂此刻陪着韩侂胄站在棚子中,感觉到比昨日还要炎热三分,只好不时地抹一把头上的汗水。铜锅炉底下那口大灶中此刻火烧得正旺,将整个棚子中的空气都炙烤得酷热难当。
    韩侂胄也是一头汗水,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姜之昂夸得妙不可言的蒸汽动力上,倒是浑然不觉炎热。
    不知谁叫了一声“转了,开始转了!”,果然,两个大轮子开始缓缓启动,慢慢地开始加速,很快就飞速转动起来。
    “为何那个破碎机不动?”
    韩侂胄以为机关出了什么毛病,当场就质疑起来。
    “大人,是这样的,那两个摩擦盘先要转到高速,然后才能操纵机关,带动破碎机。”
    茅庚设计的这一款鳄式破碎机,与后世的鳄式破碎机有所不同,当然原理上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在动力输送上抄袭了后世螺旋压力机的设计原理。可以这么说,这款颚式破碎机糅合了鳄式破碎机和螺旋压力机两者的优点,摩擦盘传动可以避免过载损坏,而螺旋传动最大的好处是具有动力放大作用。其中动力的传输依次是:蒸汽带动叶轮旋转,叶轮动力经过输送,带动左右两个摩擦盘旋转,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摩擦盘驱动飞轮正反转,螺杆连着飞轮,由此进退,循环往复。
    姜之昂的话音刚落,便见破碎机有了动作。
    一瞬间,这套机构就完成了依靠摩擦传输的动力输送,当合上机关,左面摩擦盘靠上飞轮,由于摩擦力的作用,轮缘布满鬃毛的飞轮开始正转,推动螺杆向前运动,而螺杆前端的铰链链接着四连杆机构,螺杆前行驱动四连杆机构,从而推动鳄式破碎机两块张开的铁板咬合,这是两块强悍的铁板,铁板上刻出了一条条两两相对的通槽,这些整齐的通槽就像一排排铁牙一样,进入铁板中的石块一瞬间就被碾碎。
    回程的时候,左面摩擦盘脱开,右面摩擦盘靠上飞轮,飞轮与摩擦盘侧面摩擦获得反转动力,螺杆反转,从而完成回程,拉开咬合的两块铁板。
    如此往复来回,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间,铁板一张一合,石块不断进入鳄式破碎机中,压碎,掉落,再压碎再掉落,这种鳄式破碎机简直就是一个吞石的巨兽,一块块石块被它吞进去,消化成碎石再排出来,相比起来,水碓那点破碎石头的本事,简直是弱爆了。
    “跟这个一比,水碓就是渣!”
    韩侂胄如此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