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林云渐问道。
    她再次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如果林云渐没记错,这是她情绪第一次这样明显:
    “因为你亵渎了它们。”
    亵渎?
    林云渐没有掩饰脸上的不解。
    她的目光从林云渐的脸上落到他身边飞着的腥红鳞片上:“腐化,是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人类会从肉体到精神,变得越来越像它们,直到完全一致。”
    “而你……”
    “你的腐化,一开始就是完全的,彻底的。”
    轰地一声——
    脑袋里宛如响起了一声炸雷。
    林云渐下意识地摇头。
    却听她继续说道:“七城虽天南地北,但体系统一,第一次引起绯红因子共鸣——侵入。”
    “第二次引起绯红因子共鸣——感染。”
    “第三次共鸣——类腐化。”
    她看着林云渐的眼睛:“但你,拥有完全腐化形态。”
    “虽然是很稚嫩的形态,但它是完全的……它和‘缅怀’的真实形态,几乎一致。”
    看着她的脸,林云渐忽然感到一阵悲伤,自己似乎和已知的所有都不一样。
    “虽然想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个陷阱,竟然欺骗了缅怀,夺取了它的本源力量,但从你的样子来看,你对此也一无所知。”
    “所以,去发现你的尸体吧,在彻底变成缅怀之前。”
    她停顿片刻,似乎不打算多说,但见林云渐失神的神情后,又说道:
    “而且,只有使徒才能杀死使徒。”
    “回廊与缅怀,都是其一。”
    林云渐猛地抬起头,心中泛起了别的情绪,血液流动悄然加快:“使徒?”
    她垂下眼眸,默默看着插在自己身体上的血色吸管:“与它的共生,让我了解到一些隐秘的事。”
    “你记住。”
    她认真地看着他:“天空只是开始。”
    “当天空裂变,虚无降临之时。”
    “大地也将皲裂,海底崩塌沸腾。”
    “沉沦时代,终将来临。”
    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林云渐的耳中,让他毛骨悚然。
    天空只是开始?
    除了绯红天空外,其他的异状也将逐渐出现吗……
    林云渐能感受到她的挣扎,她似乎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他。
    他能理解。
    能力不够却又了解过多的时候,往往是自寻烦恼。
    她描绘的景象,林云渐不认为是任何一个个人能够拯救或扭转的。
    除此之外……她之所以本不打算告诉他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已经被影响了。
    她的潜意识,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回廊的一部分,她不想告诉人类将要发生的事,以免造成更多的变数。
    思维和立场……到最后甚至会混乱得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谁。
    林云渐心中难免酸涩,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他,许久,开口道:“使徒共有九位,它们是初期一切灾祸的源头,人类不具备彻底杀死它们的能力。”
    “不过……也许你有。”
    “我?”
    林云渐浑身一震:“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只想活着,平淡地活着。
    甚至不想再去追寻自己死而复生的真相,只要不再出现意外,他宁愿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只要治好弟弟的腐化病,只要能让妹妹念一所好学校,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拥有各自的家庭,就够了……
    “我不知道是谁的办法,怎么做到的。”
    她看着血肉模糊,颤抖越来越剧烈的天花板肉壁,说:
    “有人窃取了缅怀的力量,现在那股力量,就在你身上。你拥有缅怀的完全腐化形态,你就是缅怀,同为使徒,你能伤害到它们。”
    “难道你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讽刺。
    “缅怀会寻找你,拿回属于它的力量。”
    “腐化者会寻找你,吞噬使徒的本源。”
    “设计陷阱,坑骗了缅怀的人也会找你,你窃取了他们应得的成果。”
    她打量了林云渐一番,沉默片刻,说:“其实,你没有别的选择。”
    “但你至少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羡慕:“你的意识还在,以人类的心脏掌控腐化的身体。还是任由这具躯体拖着你的灵魂一起腐化,你还有能抗争……”
    林云渐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他总觉得,之前时间过得很快。
    而现在,又一下子变得好慢。
    人对世界的感知,的确是不客观的。
    “一分钟后,我会让这具回廊的碎肉彻底崩溃。”
    她望着血色的世界,低声说道:
    “我的身体会随之一起崩溃,为了防止它再生,用你的红鳞吃掉我的‘绯红因子’,你不用去分辨绯红因子在血雾中的何处,你的红鳞本能会自己来找我,不要阻止。”
    她说完这句话后,大楼的变化已经很明显了。
    到林云渐看着她时,整栋腐化血肉大楼的颤抖已经越来越剧烈,但他仍能牢牢地站在地面上。
    空间发生了倒转,整栋大楼都已经开始了崩塌,她本在地面的凹坑中,此刻却因为方位的改变立了起来。
    “你看。”她看着四周崩溃的血肉,神色淡然,鲜红血液四处流淌,大楼发出巨大的轰鸣在震颤。
    “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对吧?”
    她看着林云渐,忽然笑着说道。
    她的笑容很好看,但脸上却有些惘然与萧瑟。
    “不用担心没有选择,只要还活着,还能抗争,就还有希望。”
    她双目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人类的历史,对于它们而言不算长河,至多是画本上的潦草一笔,但于我们而言,这一笔中藏着的迂回与伟大,才是我们屹立于这个世界的根本。”
    她的语声渐渐伤感:“未来,会有更雄伟硕大,匪夷所思的天地吧?可惜,我无法等到那一天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林云渐怔怔看去,连接在她身体上的腥红吸管在一根根崩断,她身上的血肉……也像见了烈日的冰雪一样,逐渐消融垮塌。
    凄艳的红色颗粒从她的身体里飞出,混杂在血雾中,难分彼此。
    躁动的腥红鳞片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过去,但却被林云渐用极大的意志死死控制在了空中。
    “我叫林云渐,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她的身体,血肉几乎已经完全崩溃,唯剩的头颅上,褪色的瞳孔闪过片刻的清明:
    “何苦,我叫何苦……”
    “来自环章城,浅岳区。”
    何苦,环章城。
    鳞片雀跃地飞出,钻进了她的血雾中,兴奋地吞吃着。
    “呜——”
    大楼巨颤,出现了诡异的声音。
    像妇人的啼哭,也像风钻进老旧回廊里的呜咽。
    更像……一个异乡人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