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修摇了摇头,摆弄了一下手中酒杯,看向眼前这少年,却是突然一笑:“只要我还穿着这身皮,就注定跟阉党脱不开关系,投不投靠的,又有什么意义。”
    第一次听到这个视角的话语,少年明显有些愣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蓦然发现李修所说一点都没错。
    厂卫厂卫,现如今锦衣卫都快成了东厂附属,身为锦衣卫区区一百户,本就天然带有阉党属性,谈何投不投靠,上面有命令,不得执行,一执行,不就注定加深了这个烙印。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啊?”
    将手中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李修慢悠悠的将其重新倒满,颇为好奇的看向少年问道。
    “信只是觉得,阉党祸乱朝纲,颠倒黑白,鱼肉百姓,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李哥你不应该和这些人混迹在一起……”
    “噗嗤……”
    听着这话,李修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看着这刘信信誓旦旦的模样,李修却是突然觉得,眼前自己认识的这位家世不凡的小兄弟,还真是单纯得可爱。
    “李哥为何发笑?”
    “这世间的黑与白,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李修随手将酒杯放下,站起身道:“诸如我自己,从一个流落荒野的难民孤儿,得天之幸能够进入锦衣卫,凭借自身能力建功立业,扪心自问,我可以打包票,我没有做出丝毫颠倒黑白之事。”
    “但仅仅因为我是锦衣卫,是魏忠贤亲自提拔,所以,在有心人眼中,不管我为国朝立下多大功勋,做了多少事,我就是阉党,就是祸国殃民之辈!”
    “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少年还是不甘心,忍不住辩解道,尽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这一次辩解,显得很没底气:“那……那只是因为李哥你还未彻底投靠阉党……”
    “人的好与坏,又岂是简简单单阉党与东林能够区分的?”
    话至于此,李修也有些许怒气了,眼前这本交谈颇欢的少年,现在在他眼中,已是脑子有坑的代表了。
    “把你丢到东厂,你要活下去,就只能给东厂办事,给东厂办事,那你也成了阉党,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十恶不赦了?”
    “如今魏忠贤得天子信任,声威正隆,上到朝堂,下到各省,投靠者无数,难道这么多人,就全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有黑就有白,有坏自然也有好,不经调查,不分黑白,便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得亏你年岁还小,当不了官,掌不了权,不然的话,不知道会被你弄出多少冤假错案,草芥多少人命!”
    一连串的呵斥之下,少年神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在他来看,阉党,穷凶极恶十恶不赦,这毋庸置疑!
    从小打到,也没谁会去质疑他的想法!
    至于为何穷凶极恶,为何十恶不赦,他也不太清楚,但身边的人都这般说,那就是正确,可现在李修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入耳,他才突然发现,他所坚信的,这黑与白的区分,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他想反驳,却发现他自觉不错的学识,竟无法组织起半句有理有据的反驳之言。
    无理蛮横,这种事情,少年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但这骤然间,要他推翻坚信了好几年的想法,也不太可能。
    一时之间,气氛骤然僵持下来,少年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李修,似不甘示弱,又好似最后的倔强。
    看着少年的这副模样,李修也不禁有些感慨,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家的子弟,这是彻彻底底被养歪了!
    水至清则无鱼,世间黑白本就难以彻底分清,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连他自己,说句实在话,所做的绝大部分事情,也是为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在为了自己的同时,他所做的事情,对得起这个职位,对得起这份权力,或者说,得到的权利,与他付出的义务,对等即可。
    在这个时代,一味的要求十全十美,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君不见当年洪武大帝何等的厌恶贪官污吏,从那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诰,再到那洪武年间无数被抄家灭族的贪官污吏,甚至杀到官员缺少,不得不戴枷办公,可纵使这般残酷的威压之下,也没能阻止住人性最深处的弱点。
    纯粹的黑与白,在这个时代,太难分。
    贪官,并不意味着就是十恶不赦。
    清官,也并不意味着就利国利民。
    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弊处,便将人定死,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而因为个别人的作恶,不经调查,不分黑白,便对整个群体产生极大的偏见,甚至说是误解,这是……智障?
    李修突然觉得,纵使这刘信家世再不凡,就这脑袋有坑的模样,等以后接班了,再大的家业也绝对经不起这智障脑子的摧残……
    念头流转,原本心中的一抹怒气也不禁消散了不少,看向这刘信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那智障的眼神中,也多了一抹可怜的意味。
    “他觉得我是智障?他可怜我这个智障?”
    此时此刻,感受着李修这眼神变幻,原本还颇有几分倔强的少年,却是跟哔了狗一般。
    以他的心智,又岂会看不出李修这眼神变幻的意思!
    估计是觉得自己是个脑残,最后是可怜自己这个脑残?
    他张了张嘴,可好一会,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句字都吐不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单纯呢!”
    似是那抹可怜在作祟,李修看着这小子,摇了摇头,满是无奈。
    “我问你,阉党的源头在哪里?”
    “阉党的源头……你是说魏忠贤那狗贼?”
    少年有些不太对劲的回答道。
    李修又问:“魏忠贤的权势来源于哪里?”
    “他蒙蔽圣听,玩弄小人手段……”
    少年顿时起劲了,一字一句,若非李修对如今的局势有个清晰了解,恐怕还真就信了这少年的诉说了。
    少年说得也极为起劲,只不过当看到李修愈发古怪的神色之时,少年的底气,也随着愈发不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