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道门中,偏好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一套,故而不管是除妖还是镇魔,都喜欢去寻其本源,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法子度化镇服。
    当然,法力高深的修行者不需要估计这么多,他们翻手之间,妖祟魔物就已经悉数灰飞烟灭了,哪儿来用得着去费时费力地溯源。
    而余音——
    她眼下既没有办法去探究这个唁的来源,也没有办法从武力上碾压,只能且战且退,将这妖祟往囚玉那头去引。
    地上的女人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嘴里只剩下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别吃我,别吃我……”
    “小丫头,别看我,我可不会帮你。”囚玉笑眯眯地倾身对余音说完,再升高了一些。
    ‘吼!’
    唁先后吃了数人,又有囚玉的一指魔息,威势已经高涨了数倍。它咆哮了一声后,咚咚咚地踩着脚下横亘交错的残枝追上余音,一掌将她按在了泥土里。
    面前这个人,与那些两脚羊不同。
    初生灵智的唁垂头在余音的颈边嗅了嗅,它闻到了十分甜美的气息,这气息叫它想得发狂,可它的身体却在限制着它的行动,使得它无法下口。
    滴答。
    腥臭黏腻的口水落在的脸上。
    余音这个时候丹田已经空了,体内灵脉干涸,别说还手了,就是从泥巴里头挣扎出来擦擦脸,都做不到。
    会死吗?
    这个念头在余音的心里一闪而过,庸庸碌碌活了三千年,最终却要死在这种肮脏又丑陋的小小邪祟手上吗?真是有愧师姐,有愧师父呀……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这个想法,四周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地穿草而过的声音。
    “果然,这小丫头这么些年,倒也不是白过的。”囚玉在高处看得明了,他没有半点儿讶异,甚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纸袋的果脯,边吃边说:“余阙那狗东西倒是会生,”
    “如果她没有拿到余阙的灵骨,是不是就没这等本事了?”珠儿双手捂着眼睛,想看又害怕看,于是稍稍张开手指,从指缝中朝下看,“她能操纵这些怨灵,是不是说明她承袭了……那位的能力?”
    “哪儿还有那位?都转世啦!”熙儿嘻嘻哈哈地伸手拍了一下珠儿的头,旋即从囚玉的手里摸了一块果脯出来,吧唧吧唧地啃着,“指不定是她在云林宗里学的呢?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最喜欢钻研咱们不周的东西了,不是吗?”
    “熙儿这回说错了。”囚玉也不厚此薄彼,他伸手捏了一块果脯递给珠儿,随后继续说道:“她这可不是能从书里学来的东西……”
    囚玉顿了顿,斜眸下望。
    葱葱绿林之中,神形狰狞的浓黑色怨灵一点点拨开草丛,从地底钻了出来。这群怨灵和囚玉在陈国皇宫里见到的那群骷髅气息是一样的,但明显要更加精纯,其内含的力量也更加强大。
    世人往往生而爱憎恨怨别离,诸般种种,皆会化作贪嗔痴怨四炁,由幽冥之君收拢炼化,以免为祸人间。当然,也有漏网之鱼,那些漏网之鱼通常会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驱使其为马前卒,从而达成己愿。
    囚玉见过太多驱使四炁后,误以为是自己强大,最后迷失自我的修行者,可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不需要任何金文,不需要任何咒语,便能直接驱使怨气的人。
    “她这呀——”
    “恐怕还真是来自血脉的传承……”
    “只不过,这浮生怨灵阵里没有半点魔息,只怕和她爹脱不开干系。”
    底下的动静那么大,唁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他也顾不上面前这可看而不可吃的美食了,连忙松掌反身,一个勾拳就打散了近在咫尺的怨灵。
    “桀桀——”
    “咿呀呀呀——”
    怨灵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引得半空中都出现了有形的波纹。
    余音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后,赶紧将自己从泥巴地里抠出来,跟着咬破手指,滑铲到唁的双腿之下,以带血指腹点在他的急脉穴上,喊道:“昭昭有灵,中镇为神!”
    此时是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四周是密林,又是俗世中灵气最浓郁之处。
    随着余音的引灵术发动,唁的身体一点点肿胀了起来,它暗紫色的粗糙皮肤像是被撑开了似的,处处龟裂。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余音所指的急脉穴处汇入它的身体,不光将它身体里的魔息冲散了,还反噬,取而代之。
    一个邪祟的身体里满是灵气,其带来的痛楚不亚于将魔息强行灌入修行者的身体里,轻则修为全折,重则当场暴毙。
    幸而余音运气好,唁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手给她一巴掌,就轰的一声,炸成了血雾。
    “嘶,这一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囚玉后怕地伸手摸了摸屁股,轻声笑道:“这小丫头明明已经察觉到手掌心的异样了,却始终没有去动用那力量……”
    “她察觉到了吗?”熙儿好奇地盯着余音的左手,又看了看余音狼狈不堪的模样,怪道:“大人您该不是看错了,如果她真明白自己掌握了什么,又怎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囚玉抱紧珠儿和熙儿,凌空起身,施施然落了地。
    也没完全落下。
    大概是觉得地上这滩血污太过恶心,他的长靴与地面还留有那么一指的空隙,却又如履平地。
    “我觉得大人猜对了,刚才虽然她咬的可是右手,施术用的也是右手。”珠儿凑在熙儿的耳边叽叽咕咕,“如果她想用那股力量,那肯定会拆了左手上的布,对吧,大人”
    囚玉含笑点头。
    事实上,余音的确感觉到了,也的确不想去动用。
    准确一点说,她不想用这来历不明的力量,即便它从感知上看,十分强大。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左手掌心有什么蠢蠢欲动的挡下,她就立刻宁心静气,压下了那股力量。
    一切未知的东西,对现在的余音来说,都意味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