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九娘经历了短暂的一瞬凝滞,等她回神时,她右肩垂着的一缕白发就已经飘飘扬扬落地了。
    方才裴云英出剑了。
    且是极快,极难被察觉的一剑。
    其实,失去一个替身对阴九娘来说并不是很沉重的伤,因为她早就切割开了替身与本体之间的绝对联系。然而对面可是裴云英,是大名鼎鼎、一剑挑不周的裴云英。
    然而对面是裴云英。
    哪怕是受了伤的裴云英,对阴九娘来说,那也是需要格外小心提防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想要趁火打劫时,还得找准了裴云英离开的当口。
    “我警告过你,若你还敢胡说八道,下次削掉的,难保不是你的脑袋。”裴云英收剑,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继续说道:“魔道两不容,不管你今日是求和而来,还是旁的什么打算,我云林宗都不打算奉陪。”
    退一万步说,就算阴九娘所展示的画面是真,就算要去救那楚国无辜受难的百姓,裴云英也绝不会去和阴九娘结盟。因为与虎谋皮的下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阴九娘什么样的硬骨头没啃过?
    此时却因为暗地里那尚不知晓的手段,而生生在裴云英这儿吃了瘪。一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散去,开口便带刺:
    “你便是削了我的脑袋,也改变不了你那好师妹的血统有问题这一事实,不是吗?”
    砰——
    一声闷响。
    刹那间阴九娘就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后头的墙壁上,还没稳住身形,裴云英的剑就已经到了。兵刃穿透血肉,扎进了阴九娘的肩胛骨处,将其钉在了墙上。
    “闭上你的臭嘴。”
    裴云英第一次展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反应,潮红的脸皮底下满是愠怒,连呼吸都仿佛能喷出刀刃来。
    愤怒。
    对魔修来说,这些具有感染性的情绪是最好的养分。
    阴九娘不怒反笑。
    她缓缓靠近裴云英,以极快的速度伸出舌头在裴云英的脸侧舔舐了一口,随后像是在品味其中的怒火一般,悠悠然道:“裴道长,看来我说中了,余音的身世果然是有问题的。”
    说起来,也的确是巧合。
    当年如仪在不周出生时,正是阴九娘被丢进了烈火烹池里头的时候。
    后来如仪改头换面,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混入道门时,阴九娘虽然已经复生,但不周罗刹王们都是独来独往,少有互通,也就更加不会有人告诉她,如仪的真实身份。
    到如今,余音的身世在她眼里可疑,却又仅仅停留在可疑上,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有问题的是你!”裴云英欲一掌挥断阴九娘的脖子,阻止她往下说,没成想,面前的阴九娘却像是一缕青烟般,从她的剑下消散了。
    替身。
    阴九娘生性狡诈,会用替身过来打探消息也是正常之举,裴云英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因为阴九娘猜到了师妹的身世有异而重新紧绷了起来。
    “师父,我该怎么办?若守不住秘密,师妹她——”
    她揉着额角,蹙眉低喃道。
    正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乌子瑜和辛道也冲在前头,一进屋先环视了一圈,跟着焦急地问道:“大师姐,你可有受伤?”他们两个身后还拥了几个人,显然也都是被休息室里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
    屋内桌椅已经碎了一地,不见阴九娘的踪影,只有裴云英一人。
    “无事。”裴云英在转身的须臾之间,收拾好了情绪,抬眸温和回答:“阴九娘生性乖张,她此次来,是想要从我们手里得到有关桃然和范榕的消息,但很可惜,我们的确没有。”
    “刚才子瑜说得对,就不该让那魔物进来。”霍幸生站在门口,抱臂靠墙,面色阴翳地说:“既然余师姐已经伤了她一个法身,她现在肯定是虚弱期,我们就应该替天行道,直接除了她才是。”
    辛道也一边蹲在地上收拾残局,一边叮嘱道:“忘了余师姐怎么说的了?这不周的罗刹王齐齐出动,保不齐是有什么大阴谋,我们得以静制动才行。再说了,你就算杀了找上门的这个,你又怎知这个不是替身?杀个把替身顶多是削弱阴九娘的实力,治不了本。”
    裴云英觉得心烦意燥,干脆把屋子交给辛道也他们收拾,自己背手出了休息室。她本是要往树林里走,可走没几步又想起了季云海和晏怀仁,便连忙调转步子,往他们两个所在的房间去了。
    晏怀仁从陈国皇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不曾苏醒过,倒是季云海好得快了许多,疗养几日之后,甚至能重新执剑了。
    此时季云海正在给晏怀仁擦拭身子。
    他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以为是辛道也他们送药来了,便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帮我递一下窗台上那碗药。”
    药是到了。
    但端药的人却是裴云英。
    “大师姐!”季云海赶忙放了手里的帕子起身,问道:“找我什么事?可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
    裴云英摆了摆手,示意季云海继续,她自己则是坐到了床尾的矮凳上,以一种闲谈的语气,说:“你不必对她的行为感到内疚,她是她,你是你,纵然你们之间有血缘亲情,你也不必将她的罪责揽到自己头上来。”
    季云海听得双眼朦胧,鼻头泛酸了起来。
    “更何况,此事本怨不得你。”
    “让你和怀仁送地髓给她,是师父的决定,从当时去看,你们也是最好的人选。此事错不在你,错的是她。她拒不履行契约,心生贪婪也就罢了,竟敢用你们来做阵枢,妄求长生,此事待我们从龙门宴回来,必要找她理个清楚的。”
    裴云英正是因为担心季云海会因此心生迷障,才特意过来一趟,想要开导开导他。
    “谢谢大师姐。”季云海局促地揉搓着手里的帕子,红着眼睛说道:“云海知晓大师姐的好意,龙门宴上,必不负师父和大师姐的期待,为宗门拿回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