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他为了什么。”囚玉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需要知道他为了什么,我只需要他练出来的转坤丹。”
    哪怕是以他的逆鳞为引。
    朝露啪啪啪鼓着掌,幸灾乐祸地说道:“难怪你在罗刹王里是最弱的,没成想,在我之前,你就已经先吃了辟邪的亏。”
    仿佛只要不是自己一人吃瘪,这瘪就算不得瘪了。
    “我在鬼吏北絮的书房里看到了你们的契约书,与契约书一道放着的,还有一物。”余音收掌一沉,将朝露拉得躺倒在地上,免得他再废话,“你刚才帮我拖延了时间,让我有机会收拾这烂摊子,我便可偿还你一事。”
    囚玉先是热切,旋即又冷静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是一事?
    而不是一物?
    几乎是刹那间,囚玉就明白了什么。
    “你最好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囚玉的金瞳骤现,四周狂风大起,枯树随之簌簌摆动,天地间都像是变了颜色般。
    余音却不慌不忙地伸手从裴云英的袖笼里取了一个东西来,说:“你想不想听,这事都得知道。三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你是真龙,其实你应该是最清楚自己要的东西能不能现世。”
    “你都能活着,他们凭什么不可以!”囚玉飞身而起,惯着余音一道摔了出去。
    两人连滚了数下,直到撞到一棵粗壮的树,才堪堪停下。
    叮当。
    清脆的声音传出,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余音的手中滚落。
    可囚玉看都没看一眼,扬手就想扣住余音的脖子。却不料余音足尖点在囚玉的正脸上,一个后仰起身,片衣不沾尘地落了地。
    “我活着,是因为我母亲在幽冥鬼域受罪。你呢?囚玉,你若有我母亲的那个觉悟,你何至于此?那四万生魂又何至于此?”
    余音目光带着怜悯地看着囚玉。
    说完这一席话,她缓缓走过去,将地上的逆鳞捡起来,拂了拂上面的尘埃。
    其实如仪什么都没说,可当她直接接触到余音的元神,将余音推出去时,余音借由这短暂的接触,看到了所有的过往。
    正如余阙所说的那样。
    她是恶胎。
    是承载着不周最怨毒的魔息,又天生灵骨的恶胎。
    余阙并不想这个必将会为南洲苍生带来灾祸的孩子降世,所以他才会带着如仪赶赴不周,想要借不周之力,在保住如仪的同时,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对于一个还未降世的孩子,父亲永远要冷漠过母亲。
    如仪日日夜夜感受着身体里那个幼小的存在,血脉相通的情感使得她根本做不到像余阙那样杀伐果断,也使得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用自己去代替孩子。
    也就是说,余音其实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被作为父亲的余阙亲手杀死。
    她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作为母亲的如仪自愿以素洛之血脉顶替她堕入幽冥鬼域中,生生世世,不求轮回。
    其后便是罗刹王们赶到。
    自诩正道的各宗宗主们当然不会露面,脏活累活尽数交给了罗刹王们去做。也是因此,重伤逃生的如仪才没能看穿高玉的假面,误入了高玉早就设下的圈套,一步步走入死局。
    “我是被余阙杀的,如果不是我母亲带我受罪,此时我该在极寒鬼狱中浑浑噩噩地挣扎着。”余音走到囚玉面前,当着囚玉的面,一点点将逆鳞碾入自己的原身当中,“不像你,慈悲不似慈悲,邪恶不似邪恶,道门容不下你,不周亦容不下你。”
    说善,囚玉犯下四万杀孽是真,道门正统欲除之而后快。
    说恶,他留下四万生魂,宁舍逆鳞,也要助他们复活。
    善得不够完美,恶得不够彻底。
    囚玉颓然跌坐在地上,眼角疑似有泪,他对余音吞掉自己的逆鳞没有什么反应,反倒问道:“所以,辟邪在骗我?可转坤丹是我龙族秘宝,只有逆鳞,就绝对能炼制出来,我知道它不是假的!”
    所谓的转坤丹,其实也是后悔药。
    龙族将自己的逆鳞催化,淬火炼制,最后化作数枚丹药,服之体内魔息鬼气全无,可重回升仙大道。
    辟邪不是龙,却知道转坤丹,说明他是真有本事的。
    对此,囚玉深信不疑。
    “假不假我不知道。”余音耸了耸肩,说:“但逆鳞放在北絮那里三千年未动,便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吞掉逆鳞,囚玉就和朝露一样,成了余音掌中之物。
    “不对,你凭什么可以吞噬我的逆鳞?龙之逆鳞坚不可摧,生灵不可并之——”囚玉本是要起身,却说着说着,自己又跌了回去。
    是了。
    生灵不可并之……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余音,说到底既算不上生灵,也算不上死物。因为如仪,她即便没了肉身,也去不成幽冥鬼域,又因为修为不够,即便给她重塑法身,她也做不到融入其中。
    “看来你是想通了。”余音拍了拍手,大发慈悲地扶着囚玉起身,又说道:“其实我进北絮的书房,倒也不只是偷看了契约书,这也是我要知会你的其二。”
    本来眼神已经黯淡无光的囚玉忽而有了力量,死死地盯着余音,问:“你什么意思?你知道如何救他们?但你要知道,我无话可说。和朝露情况不同,当年高玉与我有约,那些事我说不得。”
    眼看着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居然又平心静气了,朝露简直是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恨不得抄了袖子自己冲过去掺和。
    “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余音看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的朝露,说:“若想事成,你需要回到不周,帮我去看看范榕和桃然救出来的那个须伦恶童是个什么路数,为什么需要不断地吞噬生魂。”
    在如仪的记忆中。
    须伦恶童的存在便像是头顶的日光一样,始终悬在不周上空,令不周所有人都心系之。也只有像囚玉这样善恶都不果断的魔龙,才有本事抗拒血脉上的威压,做出违背须伦恶童的事来。
    余音想要知道,为什么那时母亲会在想到须伦恶童之后,笃信自己的牺牲能为余音带来平安。
    而其后发生的一切,也的确如她预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