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余音三人正趁着夜色疾行。
    他们本是想在天亮之前到吴村,岂料这刚出林子,便看到个妙龄少女被倒挂在路边的巨石旁。少女双目紧闭,脸色青紫,似乎是要断气了。
    林逸提着剑就想上去救人。
    余音连忙将他拦住,然后掌心轰出一道强光,直指那石头,嘴里则说道:“小心,有猫腻。”
    经余音一提点,林逸这才发现,那石头上居然充斥着浑浊腥臭的气息,而刚才明明就没有这个味道,不然他也不至于傻乎乎的看不出。
    有了黑龙引之后,比起旁人,余音要多几分看破虚妄的能力。
    她抬手指天,解释道:“夜空月华隐匿……恐怕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踩到了他人的法阵之中。”
    离奇的是,四周没有任何的法术痕迹或波动。
    一切静谧无声却又十分到位。
    而在余音回身时,身边的囚玉已经不见身影。囚玉并非是那种鲁莽的人,若有发现,必然会先告知余音,可此时他却消失了。
    “我感觉很不妙。”余音将一小段黑龙引放在林逸身上,旋即与他并肩继续往前走,“恐怕此人修为远超于我们,纵观南洲,哪个可能的人都不是我的朋友。”
    只是奇怪的是,布下法阵的人迟迟没有现身。
    “你仇人这么多?”林逸有些好奇地问道。
    余音在拔剑之后,侧头冲他微笑,说:“并非是我的仇人多,而是想要杀了我的人很多。”
    不管是高玉,还是不周的冲庠、范榕,亦或是可能已经与高玉联手的灵兰秘境里的老妖,都对余音,或者说余音现在这个壳子,有一定程度上的觊觎。
    为什么提到老妖?
    因为就此前江胜清为余音提供的大量资料显示,灵兰秘境早就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甘愿屈居人下,他们希望借着道门衰败的这个契机重回中原,而切入点,便是可能没有死的余音。
    林逸闭上了嘴,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人什么身份,但只要之人能让他饱个口腹之欲,就万事大吉了。
    两人在来到巨石面前时,那个倒吊着的少女已经枯萎了,其原因并非是余音刚才轰出去的那一掌,而是自巨石底部扩散开的裂纹。
    裂纹逐渐崩大,最终从里面钻出来个半人高的尖头圆脸小怪物。
    “阿姐。”
    小怪物在出来看到余音的第一眼,便如此喊她。
    熟悉感再次扑面而来。
    当初孟夏冰在丛芳身上炼出的怨胎,也曾如此叫做余音,此时这个非人非魔非妖的东西,又这么叫她。
    为什么?
    余音几步过去,俯身扣住其脖颈,问道:“你是谁?为何叫我阿姐?你可认识孟夏冰?”
    “阿姐。”小怪物的绿豆眼由于窒息而开始滴溜溜直转。
    然而当余音将其提溜着朝向林逸时,小怪物却不喊了,仿佛的确是有针对性的,并非随口胡诌。只不过不管余音怎么问,他都只会阿姐两个字。
    “我年少时,曾在俗世老家听过一种传闻。”林逸抬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怪物,说:“老人家都说,死胎在妇人的腹中会凝结成怨气,魂散时,怨气结成怨胎,便做三尺童相,四处祸乱。”
    说的都是余音知道的。
    林逸看余音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也有例外……若魂不散,则成恶胎,与这天地间灵气结为姊妹,和天道相辅相成。”
    此怨胎唤余音做阿姐,便有两种可能。
    一是余音肉身为假,本源乃是恶胎;
    二是余音修为已臻化境,与天地合为一体,可堪飞升,所以才会被恶胎误认为姊妹。
    刚说起时,林逸担心自己又犯了直言的老毛病,惹到愿意为自己提供酒菜的这个人,但看其脸色,好像又不太在乎,与自己寻常遇到的那些小肚鸡肠的同道不太一样。
    余音垂眸去看自己手里的小怪物,林逸所说的这种市井逸闻通常不会被记载在道门的书籍中,但此故事的前半段,却做驯化怨胎之例,记载在册。
    与林逸不同,余音想的是第三种。
    她的父亲是九天之上的真神,她的母亲是不周素洛,而她自己,可以说是承受了高玉长达三千年的压榨,却没有消亡……
    她是什么?
    至少不是,也不可能是父亲口中的那个祸害世人的恶胎。
    没有哪一个恶胎有哺育世人的本事,若有,须伦恶童的下场不会是在不周山永眠,更没有哪一个恶胎可以哺育个三千年不散。
    属于是长期性的竭泽而渔了。
    “我是什么?”余音呢喃道。
    林逸最后的那句话,像是一击洪钟,敲在了余音的脑海中,令她在电光石火间,仿佛窥得了自己的真实一般,恍惚出神。
    小怪物倒是一直在滋儿哇乱叫。
    它这没有什么具体含义的声音能带来的只有聒噪,于是回过神来的余音手动帮他闭了嘴。
    只是头顶还是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也没有布阵人的身影,仿佛这个法阵就只是为了将余音和林逸困在这里而已。
    “你是什么?”林逸侧耳,跟着复述了一下余音的话,不知怎的,这是四个字如一层阴影笼罩在他心头,令他莫名惶惶然了起来。
    要知道,这世上只有两件事会让林逸害怕。
    即:没肉吃和没酒喝。
    再强大的敌人对于林逸而已,左右不过是个输,是个死而已,无肉吃无酒喝的日子却是漫无边际的折磨,令他这个早就辟谷百年的人想想就胆寒。
    余音没有理会林逸,她将小怪物丢在一旁,其后蹲下去捏了把石头碎裂成的灰。
    瓷白色的细沙中,臭味依然顽固不散,连带着触碰过的手都变得隐约捎带上了些味道,可恰恰是这种味道,令余音脑海中的杂念无限放大。
    过往高玉的一言一行,裴云英曾经的尖酸刻薄,身边所有人的冷嘲热讽。
    “做你自己便是,无用便无用吧,师父不怪你。”
    “凭什么你能如此心安理得?”
    “红颜枯骨,金丹期的废物再美,等那两个靠山一飞升,还不是要任人揉搓?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