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是火燎过皮肉的声音。
    最先承受不住刀山火海的,不是余音,而是承载余音元神的这具属于须伦恶童的身体。原本愈合速度很快的肉体变得腐臭不堪,不断往下渗漏着粘稠暗红的血,在余音踏过的刀山上形成了一窝又一窝的浅潭。
    疼吗?
    对余音而言,当然是疼的,可她只要想到这样的疼是母亲过去三千年每日都在承受的,似乎又没有什么是不能坚持的了。
    她并不知道刀山火海在消磨她心中的爱与恨,事实上,她在上面走出每一步时,都没有去想任何的事,只是单纯地设身处地地去感受。
    身体的痛之于她,更像是一种考验。
    也正是因此,余音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正确通行的方法。
    “有意思,她好像真的没有带上任何情绪。”少年说着有意思,眉头却是紧蹙,翻掌时,掌心有一圈银灰色的光闪烁飞出,“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能捱多久。”
    随着那银灰色的光,一个面容平和的女人落到了余音面前。
    “音儿,不要再走了。”
    顶着如仪的脸的女人含泪开口,伸着的手几乎要摸到余音的脸了,却被余音侧头一闪,冷漠地避开了去。
    更加意外的少年不禁飞近了一些,一面观察余音,一面自言自语道:“不是想的是母亲吗?怎的母亲出现了,她却没有半分动容?难不成是知道我在看,故意演出来的?”
    余音才不是在演,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只是幻象,如果母亲真的到了她面前,那么必然不是以这样的神态说出这样的话。
    滋——
    一步踏出。
    面露微笑的余音不禁想到,母亲应该会揪着她的耳朵,怒骂她不听话吧?都说了不要她去帮父亲收殓尸骨,她却仍然要涉险,最终吃尽了苦头,还看不到前路。
    当然,恐怕还会骂她是财迷,欲望缠身。
    “喂!”
    少年不满地喊着余音:
    “你不是想要见你母亲吗?现在她就在你面前,但凡你伸手拥抱她,就能救她出来,不好吗?要知道,这可是真能救她出来的办法。”
    结果换来的只是余音的一个白眼。
    余音翻完白眼还不够,冷笑了几声,回道:“阁下若真是有心,不如先将我母亲救出来,我自然就信了。”
    刀山火海的尽头,长着一棵黄粱树。
    树梢顶部缀着几盏亮如明星的琉璃灯,仿佛只要能到那黄粱树下,一切就都会结束,之后的路也尽是坦途。
    用那刺完了那少年后,余音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稳步往前,脚下半点儿不哆嗦,似乎走的不是刀山火海,而是随处可见的平地。
    这下可是把少年气坏了,他蹬着脚落在余音身侧,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心里不想,那些就不存在吗?瞧瞧你的脚,骨头都快磨裂了!”
    看余音无动于衷,少年又威胁道:“但凡是走这刀山火海的,就没有谁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你心中牵绊就会成为你的阻碍,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是赴死!”
    他倒是不知道余音这身体是抢来的。
    是以,即便身体所受摧残的疼痛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余音,可余音仍在肉身之外,保存了几分灵识,用以支撑自己走完全程。
    有意思的是,刀山火海的确夺走了什么。
    这也是少年如此恼火的原因。
    他明明感知到了余音身上流失的怨念,可纵观全程,余音的脚步没有半分凝滞,依旧走得是坚定无比,哪儿像个被攫夺了七情六欲的。
    凭什么!
    眼看着黄粱树在望,余音不禁加快了脚布,三两下就把少年给甩在了身后。
    躺在不周山底下休养生息的须伦恶童陡然清醒,他于黑暗中打了个哆嗦,身体又小了几分,连最初的婴儿像都维持不住了。
    “余——音!”
    咬牙切齿的须伦恶童只能任由自己刚生出来的怨愤一点点流失,他明知道余音定是拿自己身体做了什么,却只能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无能狂怒。
    甚至……
    连怒火都渐渐平息。
    良久后,须伦恶童茫然地看着自己周围的黑暗,他有些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里。
    对于不周山底下的动静,余音自然是不知晓的,她穿过漫长煎熬的刀山火海,来到黄粱树下,却没有停留,而是目不斜视地从黄粱树一侧走了过去。
    少年开始发脾气了,掌心迸发出烈焰与利刃,直袭余音后背。
    “没有谁能过去,你也不行!你给我停下!”
    轰!
    后有少年的攻击,前则山体猛然高抬,将余音的所有退路全部堵住。刹那间,人皮灯笼呼呼直摆,烈焰倒灌,向余音压去。
    余音已经精疲力尽了。
    她知道少年必然会恼羞成怒的出手,所以她只是后退两步,抬臂间,用黑龙引将自己往黄粱树底下一送,随后回赠了少年一个微笑,消失在了原地。
    黄粱树处,另有生死幻阵,但起码能让余音躲过眼下这个死局。
    见余音进了黄粱树,少年这才哼唧了一声,抄着手放狠话道:“左右都是个死,别以为你就能出去!黄粱一梦,神仙难逃!”
    这倒不是少年在说大话。
    便是余音自己,也对着黄粱梦阵有所耳闻。
    相传,从有一男子求爱而不得,就将那不顺从自己的女子绑回了家中,虽然其家中长辈皆劝其回头是岸,可这人却是死都要带着那女子死,不愿意放手。
    后来那男人不知从何处得了秘法,把绑来的女子吊在黄粱树下,说是吊足九九八十一日,那女子就会改变心意,称为他的妻子。
    人又怎么可能熬得住八十一日?
    到第十天,正好有一修行者路过,这修行者顺手将奄奄一息的女子救下,谁知反逼疯那个日日守在旁边的男子,叫男子一头触在黄粱树下,当场暴毙。
    男子的血融入了黄粱树中,又因为其怨愤极其浓烈,使得黄粱树成了邪物,也就成了后世相传的邪法——黄粱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