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那个修行者后来如何了,余音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入黄粱梦阵会在梦里得到自己所要的一切,却终其一生无法走出,只能被困死在阵中。
    在刀山火海的尽头摆上这么一个阵法,其心可诛。
    但凡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的,转眼再走进黄粱梦阵,也都会被眼前的美景温柔乡给蒙蔽。而且,最关键是,哪怕你心里知道都是假的,刚经受过刀山火海摧残的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接受。
    余音呢?
    她的身体属于她,却又不是她的,也就成了一个机缘巧合的纰漏。此刻她躺在暖和的温泉中,由着四周灵力为自己愈疗,心思则回到了怒阁中。
    这样一个必死的局,如何才能活着离开?
    喜怒哀乐,能堪破这些的,无非是九天之上超脱俗尘的真神,可要是真神,又岂会沦落到这境地,来淌这重重关卡?
    再想到底下有可能放着真神的骸骨……
    余音突然理解了法阵的由来,也明白了为何得是喜怒哀乐,要是无法窥得大道真谛,也就没有能力驾驭本真的力量,更不配得到真神的垂怜。
    一切,都只是试炼。
    想通这一点后,余音突然就有了精神,她干脆盘腿坐起来,双掌摊平,贪婪地汲取着这个空间里的浓郁灵气,同时心中另有一个计划生成。
    外面的少年等啊等,等到自己都困了,也没等到那黄粱树吐出骨头来。于是,怒不可遏的少年闪身冲了过去,一脚踢在树干上,大吼道:“让我瞧瞧她在干嘛!”
    那么,余音在干嘛?
    身处黄粱梦阵的余音既不慌张,也不焦虑,正安安心心地在修炼,其剑招随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而越发精纯。
    可事实上,外界的时间也不过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看到余音反利用起了自己的法阵,气得跳脚的少年大掌一挥,连忙将余音给揪了出来,嘴里还在痛骂:“谁准你在里面修炼了?你还真会占便宜,竖子!竖子岂敢!”
    余音拂袍震开少年的手,挑眉斜望他,问:“不是阁下将我逼进去的吗?阁下明明说过,只要我能走过刀山火海,便放我离开,却在最后出尔反尔,真是羞煞人也。”
    “我、我……”少年跺脚呸了两声,辩驳道:“那是因为黄粱梦阵才是最后一关,你没过黄粱梦阵,我自然可以拦你!”
    他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那现在,我过了。”余音震袖抬手一礼,和和气气地说:“如今我从黄粱梦阵里出来了,阁下可还要拦我?”
    虽然外面只过了半个时辰,可余音在黄粱梦阵里却是扎扎实实地修炼了几百年,若不是因为生出烈火烹池,只怕她在出来的那一刻,就立地破境了。
    也不知道是考虑到此刻余音的修为,还是对自己诚信的看重,那少年在思量片刻后,竟是真放了余音,准她去往下一关。
    只见少年振臂一推,余音便四仰八叉地往后倒了。
    她没有倒在尖锐的利刃上,而是穿过刀山火海,进入到了一处漫天飘雪的雪原,稳稳当当地落到了积雪中。
    不像前两个世界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喜与怒,这里放眼望去,只有寂静无声的白雪。
    不可言说的哀伤随着雪花飘落在余音的身上,轻如鸿毛的雪花犹如千斤重,压得她动弹不得,只能由着身上的积雪越来越高。
    越来越高。
    ……
    “我们这是第几次见面?”
    透着凉意的男人的声音将余音从睡梦中叫醒。
    回答这话的,应该是个相当俏皮的女孩子:
    “第三次,你觉得我们还会见面吗?我从前以为,道门里的人都该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正人君子。”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不该再见面了。”
    嘎吱嘎吱的踏雪声表明,这两人心情应该不错,没有刻意维持身法,显然是对身边人有极高的好感度。
    “为何?”女孩的声音染了丝愠怒,“你也用他们的那种眼神看我吗?你也觉得我是该被诛灭的邪魔吗?”
    他们似乎要走到余音身边了。
    冥冥中,余音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她在积雪中挣扎,努力唤醒被冻僵的黑龙引,一时间震荡得飞雪乱溅,四周雪雾茫茫。
    这时,余音看到了那说话的两个人。
    男子长身玉立,温润如玉,女子鲜艳如火,古灵精怪。
    “非也,只是我若频繁与你见面,师父想来会察觉到什么,恐连累到你。”说完,男人快走了几步,稍稍越过女孩些许,似乎是想要与她保持距离。
    对于漫天的雪雾与余音,他们恍若不觉,径直从雪雾中穿行而过。
    “那我去当你的师妹吧,怎么样?你们云林宗,不是正准备要纳新吗?以我的资质,当你师妹应该是绰绰有余吧!”女孩子小跑过去,撒娇似的抱住了男人的手臂。
    要是余音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那就恐怕是在过刀山火海时撞坏了脑袋。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这不过是过去的一段回忆,其用处顶多是让余音见一见昔日的父母,了解一下所有悲剧的起源,而无法让她改变什么。
    恐怕,这就是悲哀的含义。
    余音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跟在余阙和如仪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着他们聊天。
    本来古井无波的余阙在得知如仪这个想法后,大惊失色,嘴皮子都抖了几抖,声音发颤地说:“你可知我云林宗是什么地方?!你怎能生出如此莽撞的想法!若是叫我师父窥得你的身份,你下场便与刚才你杀的那个妖无二!”
    两人的话,至此戛然而止。
    倒不是他们消失了,而是他们停在远处,不动也不再交谈。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难过?”
    头顶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余音抬头看去,发现半空中又坐着刀山火海里的那个少年。原来这地儿也是归他管,难怪他会在刀山火海那么痛快地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