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位于长江之滨,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江南大地上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雄伟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可惜后来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以及县志上记载的发生在帝京的一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1
    夏日炎炎,热浪逼人。一匹白马顶着骄阳向帝京飞奔而来。
    马上坐着一位青年,身着白色长衫,头戴一顶竹笠,挂满汗珠的脸庞线条分明,有棱有角,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气。
    此刻,他浓眉紧皱,神色焦虑,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柄三尺长剑,不住地磕打着马屁股。那白马也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情,脚下生风,越奔越快。
    来到城门口,只见把守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而且个个怒目而视,刀出鞘,箭上弦,空气紧张得好像有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爆炸似的。
    城门口还有两个人手提兵刃,拿着一张画像,对进城的人一个一个地仔细核对,确认与画像无任何相似之处才放行,稍有怀疑的,则叫到一旁问话。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犹豫一下,跃下马,向身旁一位虬髯大汉打听道:“敢问兄台,今日进入帝京为何盘查得这般严苛?”
    虬髯大汉回头看他一眼,哈哈一笑道:“近日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兄台难道不曾耳闻?”
    白衣青年双手抱拳,冲他行了一礼道:“在下脚步匆忙,不曾留心打听,正要向兄台请教。”
    虬髯大汉是个极爽快的人,见他确实不知,便开口告诉他道:“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长江发大水,下游的江州决堤,十万灾民无家可归,当今圣上体恤民情,从国库拨出白银五十万两,全力赈灾,并指派朝廷重臣定海侯全权负责处理此事。定海侯接旨后,即刻委托帝京第一大镖局风云镖局的总镖头段天涯亲自将赈灾银两押运到江州府。谁知江州府接到赈灾银两开箱验收时,却发现箱子里的五十万两银子竟变成了一堆石头。江州府衙情知有变,即刻采取行动,一面飞马上报朝廷,一面下令捕杀风云镖局的镖师,所有镖师当场被乱箭射杀,只有总镖头段天涯一人浴血而逃,下落不明。此事传出,朝野震惊,皇上龙颜大怒,下旨通缉惊天大盗段天涯,并指令定海侯和帝京六扇门合力追查此案。”
    白衣青年抬头看看城门口那两个手持画像盘查行人的人,皱眉头道:“那两个人似乎就是定海侯府上的人吧?”
    虬髯大汉点头道:“不错,他们两个就是定海侯手下最厉害的高手。那个道士打扮的叫清风子,善使一把青锋剑,外号‘迎风一剑’。他原本是武当派掌门人长风道长的师弟,后来犯了色戒,被逐出武当,投奔了定海侯,所以也有江湖人士戏称他为‘淫风一剑’。他现在是侯爷府的副总管。”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一名衣着斑斓脸色阴沉的中年汉子难道就是侯爷府的总管梅花路?”
    虬髯大汉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侯爷府的两大高手亲自出马,自然是为搜捕惊天大盗段天涯而来。”
    两人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已到城门下。
    白衣青年牵着白马,将长剑交到左手,又向下拉了拉竹笠,低着头,缓步向城门里边走去。
    “站住!”
    “迎风一剑”清风子忽然叫住他,用剑尖托起他的下巴看看他的脸,又看看手中画像,再仔细瞧瞧他的打扮,忽然间脸色一变。
    白衣青年双唇一抿,右手轻轻按住剑柄。
    正在此时,侯爷府总管梅花路忽然拍了一下清风子的肩膀,大声吆喝道:“别看了,没问题,放行!下一个!”
    白衣青年这才松口气,牵着白马缓缓朝帝京里面走去。刚走几步,听见后面又传来几声吆喝,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同他搭话的那虬髯大汉被梅花路拦住了,不准进城。虬髯大汉感到十分为难。
    白衣青年犹豫一下,忽然折回身来,走到梅花路跟前,低声说:“大爷,这位是在下的朋友,第一次进帝京,不懂规矩,请大爷多包涵。”说话的同时,已将一锭金子悄悄塞到他手中。
    梅花路眼睛一亮,不动声色道:“那好吧,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进去吧。天子脚下不比别处,以后不要在街上乱跑,以免遭殃。”
    虬髯大汉感激地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牵着马进了城。
    看着他们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清风子忙道:“梅总管,刚才那白衣小子分明就是朝廷通缉要犯段天涯,你怎么放他进城了?”
    梅花路虽然年纪比他小,但口气却高傲得多,看着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副总管,段天涯是江湖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高手,一柄天涯明月剑至今罕逢敌手,你有把握在此将他一举擒获吗?”
    “嘿嘿……”清风子悻悻地干笑两声,说不出话来。
    梅花路道:“我们在此动手,抓住了他固然是好,若抓他不着,反而打草惊蛇,令他不敢进京,以后想要抓他就更难了。咱们把他放进城去,他一定会回风云镖局,咱们多带些人手预先埋伏在镖局内,他一出现,立即围捕,谅他插翅难飞。就算是逮不住他,他一时三刻也无法逃出帝京,始终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清风子装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连声道:“梅总管此举实在高明,实在高明!”顿了一顿,又皱眉说,“不过,我瞧着后面那个虬髯大汉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梅花路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别理什么虬髯大汉,捉拿段天涯要紧,咱们快回侯爷府调配人手,可别让这姓段的小子跑了。”
    那进京的白衣青年的确是风云镖局的总镖头段天涯。
    风云镖局号称帝京第一大镖局,不但在帝京,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镖局的创始人是段天涯的父亲,“风云一棍”段风云。
    三年前,段老爷子在走镖途中被江南独脚大盗一枝梅所害。段天涯为父报仇,十招之内将一枝梅刺于剑下。从此,一战成名。
    他接掌风云镖局三年多来,南来北往没失过一趟镖,水路陆路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却没有想到这次为朝廷押送赈灾银两,却在江州出了事。
    出事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怕朝廷对风云镖局不利,所以明知帝京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段天涯与那虬髯大汉一同进城之后,虬髯大汉向他抱拳感谢道:“多谢段兄援手,要不在下今天只怕是进不了帝京了。”
    段天涯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段?”
    虬髯大汉哈哈一笑,道:“如果在下连这点眼力也没有,那岂不是在江湖上白混了这么多年。”
    段天涯见这大汉浓眉大眼,言语豪爽,也不隐瞒,道:“在下正是风云镖局段天涯,还没请教仁兄高姓大名?”
    虬髯大汉脸色一红,道:“段兄,实不相瞒,在下此次进京,原是有件大事要办,若将来历相告,只怕日后会连累段兄。若随口杜撰一个假名,又对不住段兄一片真诚。真的叫在下好生为难。”
    段天涯见他额头上竟急出汗来,知他所言非虚,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强,就等下次有缘相见时你再相告,如何?”
    虬髯大汉松了口气,大声道:“好,下次相见,一定请段兄大浮一白。”
    段天涯抱拳道:“告辞。”
    虬髯大汉也抱拳道:“帝京危机四伏,段兄保重!”
    两人上马,调转马头,快马一鞭,分道扬镳。
    段天涯原本打算找个地方暂避一下,等到天黑再回镖局,可一想到家中年迈的老母亲此时一定在为他担心和焦虑,便再也顾不了许多,打马直奔风云镖局。
    回到镖局门口,远远的就见两扇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还有不少官兵把守着。他大吃一惊,不敢停留,立即调转马头,绕到镖局后门口,见四下无人,遂从马背上轻轻一跃,纵上墙头,再凌空一个翻身,跳进镖局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微风轻吹,一股浓浊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心头立即涌起一种不祥之兆,不由得加快脚步,急忙向母亲房中跑去。
    母亲房中一片狼藉,母亲供奉的那尊玉观音也跌在地上,碎了一地,但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他大叫道:“娘,娘,你在哪里?”却无人应他。他又跑去其他人的房间看了看,皆不见人影。难道母亲已经……他不敢往下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急急向前院寻去。
    一到前院,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院子中央被人挖了一个大坑,坑里的尸体堆得高高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再仔细一看,母亲也躺在这里。不但他母亲,风云镖局上下五十余口的尸体全都躺在这里。
    “娘!”他悲呼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的尸体。尸体早已冰冷僵硬,但却双目未瞑。
    “娘,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他仰天悲呼,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一柄梅花枪忽然如毒蛇一般从尸体堆中钻出,带着一道寒光,直刺段天涯的咽喉。
    痛苦往往能使一个人的感觉变得迟钝,等到悲痛中的段天涯感觉到有利器袭来时,冰冷的枪尖距他的咽喉不过三寸远。情急之中,他将身体硬生生向后仰躺下去。
    梅花枪贴着他的脖子刺过去。却没有料到枪尖还带有一个倒钩,对方收枪之时,锋利无比的倒钩顺势在他肩上轻轻挂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却已被钩去一大块皮肉,伤口又辣又麻,鲜血顿时染红半个肩膀。
    段天涯大吃一惊,身形一晃,已掠出一丈开外,同时“哐啷”一声,手中的天涯明月剑已出鞘。
    偷袭者手握梅花枪站在一边,看着他冷笑不已。
    段天涯微微一惊,失声道:“梅花路?”
    原来偷袭他的人正是定海侯爷府的总管梅花路。与此同时,侯爷府的副总管清风子也带着十名劲装汉子从假山上跃下,抢占了他周围所有的有利位置。
    段天涯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这十名劲装汉子中,有几个他是认识的。四个使鬼头大刀的号称长江四杰,原是长江帮的四大护法,不知何时已投靠了定海侯。持镔铁齐眉棍的大汉叫雷老七,原是丐帮七袋长老,也许是受不了丐帮清苦的生活,竟也成了定海侯手下的鹰爪,而他手中的打狗棒不知何时也换成了镔铁齐眉棍。
    这些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段天涯不禁暗暗佩服定海侯,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使这一大帮江湖高手为他卖命。但面对强敌,他面无惧色,一脸悲愤,长剑一指,冷声道:“梅花路,你好无耻,连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家也不放过。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就来杀我,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
    梅花路看看旁边的尸体,冷笑道:“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段天涯问:“那是谁杀的?”
    清风子道:“是皇上,是皇上下旨将风云镖局满门抄斩,不留一个活口。”
    梅花路盯着他道:“你若交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段天涯道:“我没有拿那些银子。”
    清风子问:“那是谁拿了?”
    段天涯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绝不是风云镖局的人拿了。”
    梅花路看着他忽然冷笑起来,道:“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
    段天涯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
    清风子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段天涯道:“信不信是你们的事,说不说却是我自己的事。”
    梅花路忽然大喝道:“废话少说,段天涯,今天你插翅难飞,若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话音未落,长江四杰已经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向段天涯扑过去。
    段天涯长剑一扬,不退反进。但见一道白影从长江四杰中间穿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长江四杰已仰躺在地上,眉心已多了一道剑痕。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只觉一股寒气从自己眉心扩散开来。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再看段天涯,却站在原地,依旧白衣飘飘,神情冷峻,如果不是剑尖沾着一丝血迹,简直没人会相信他刚才在瞬息之间,已连毙四名高手。
    剩下的六名劲装大汉虽然没有后退,却也不敢再度逼近,脸上虽然没有惧色,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怯意。
    清风子自忖对付长江四杰也不见得能一招取胜,不禁暗暗心惊。
    梅花路却忽然狡黠一笑,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刚才中了我的梅花钩,钩上淬有五毒散,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功力尽失,气血逆行,吐血而亡。”
    段天涯忙暗暗提一口气,却真的发现体内真气分散,力不从心,功力已丧失四成。不禁大吃一惊,难怪刚才伤口又麻又辣,原来是为毒器所伤。
    清风子瞧见他神色有异,知道梅花路所言不假,想抢头功,当下便跃上来,挺起青锋剑向他刺去。
    段天涯不敢大意,格挡之后,顺手还了一剑,却是力弱剑缓,毫无攻击力度。
    清风子知他毒气攻心,已是强弩之末,不禁心下大喜,遂放开手脚,全心进攻。
    段天涯连退七八个大步,几乎难以招架。
    清风子求胜心切,想速战速决,也好显显他副总管的威风,便一变剑招,使出生平绝学“迎风一剑”,全力一击。
    就在他自认胜券在握之时,段天涯忽然精神一振,身如狸猫,剑似闪电,避过他的剑锋后,手腕一翻,反削他的脑袋。
    清风子大吃一惊,自知中计,回剑自救不及,只好一缩脖子,天涯明月剑贴着头皮划过,将他头顶高绾的道士发髻削落在地。
    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想挥剑再战,又怕自己吃亏,想就此罢手,又怕众人笑话,一时之间怔在那里进退两难。幸好这时,梅花路已挺枪向段天涯刺去,他便借机跃出圈外。
    梅花路的梅花枪长约七尺,粗如鸡蛋,力猛枪沉。段天涯不明底细,顺势格挡一下,只听“叮当”一声,火星一闪,虎口发麻,长剑差点震得脱手飞出,喉咙发甜,一摸嘴角,已涌出一丝血迹。他吸口气,硬生生地把一口鲜血咽了下去。他知道毒气攻心,自己已无力再战,便边战边退,想伺机脱身。
    梅花路已看出他的心意,冷笑一声,枪尖如公鸡啄米似的,枪枪不离他的眉心、咽喉和心窝。清风子也带领六名劲装大汉围攻过来。
    段天涯一个不留神,背上挨了雷老七一棍,心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飞喷而出,站在他对面的清风子猝不及防,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迹,不由得大怒,挥剑猛攻,恨不得一剑将段天涯刺于剑下。
    段天涯勉强接了几招,忽然一口真气续不上,只觉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在地。
    清风子疑心有诈,一时之间却不敢上前。
    梅花路大喝道:“他已经昏死过去,还不快动手将他绑了更待何时。”
    清风子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刚欲动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叱:“看打!”两颗花生大小的霹雳弹直向他和梅花路的眉心疾射而来。
    两人大吃一惊,急忙闪避。霹雳弹落地,“砰砰”两声,发出两团强烈的火焰。众人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看时,眼前已失却段天涯的踪迹。
    梅花路脸色一变,急道:“快追!”众人分头追出十数里路远,哪里见得着段天涯的人影。
    2
    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古佛,段天涯终于有了感觉。他感觉小鸟在窗外歌唱,阳光在脸上跳舞。他轻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屋里。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一惊,忙一摸床头,自己的天涯明月剑还在枕边,这才略为松口气,起身下床。
    一个姑娘听见声音忙从外面走进来。这姑娘约莫二十岁,脸色白净,俊俏动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恰似一江春水,清澈透明,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子,脚上系着两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看见他已经起床,那姑娘忙倒了杯茶,端给他,高兴地说:“段大哥,你可醒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两天两夜了呢。”
    段天涯接过茶端在手中,看着她疑惑地说:“姑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浅浅一笑,说:“段大哥,你放心,这里是悦来客栈,是帝京最偏僻最安全的一家客栈,定海侯和六扇门的人是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你中了梅花路的五毒散,我给你服了云南奇药不死草,你已经没事了。”
    段天涯将信将疑,暗暗试着提一口真气,果然发现自己精力充沛,内力有增无减,不由得大喜,急忙向她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脸色微微一红,想抬眼看他,却又低眉低眼不敢抬起头来,半晌才轻轻地说:“如果你是风云镖局的段天涯,那我就是你的未婚妻。我姓万,名字叫万事如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就是我。”
    段天涯怔住了,看她一眼,忽然脸色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湖上谁都知道,风云镖局的创始人段风云段老爷子与帝京南天门五柳山庄庄主柳五爷、云南万古千秋堂堂主万古千秋是生死结义的兄弟。只是后来段老爷子上了年纪,加上帝京离云南又实在太远,便与万老爷子少了走动,虽偶通书信,也只是报个平安,问候一声。因为风云镖局与五柳山庄同在帝京,所以两家的来往走动倒是十分密切。
    段天涯的确曾听父亲说过他曾与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指腹为婚,两人尚在娘胎时便已定下姻缘。不过他出生之后,从未到过云南,更没见过万古千秋堂的万大小姐,所以时间一久,他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却未曾料到自己的“未婚妻”竟会忽然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万大小姐见他沉默无语,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掏出一块玉佩道:“段大哥,你忘记了,小时候我们双方父母还为我们交换过定情信物呢。这块玉佩就是风云镖局段老爷子当年送给我爹的,上面还刻着你的生辰八字呢,不信你看!”
    段天涯看了一眼,只见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果真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万大小姐问道:“段大哥,我没有骗你吧?”
    段天涯不敢看她纯真多情的双眼,轻轻点头,说:“你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就好了,也不枉人家从云南大老远地跑到帝京来找你。”万大小姐粉脸含羞,嘟嘴一笑,清纯中透着一丝迷人的风情,不禁令一直忙于镖局生意而从未接触过男女私情的段天涯一阵心旌摇荡。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身陷绝境之时,竟还会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恋情悄然而来,冰冷绝望的心不禁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温暖。良久,他忽然目光一黯,轻叹一声说:“如意,只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
    万大小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温柔地说:“风云镖局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我认为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此时此刻是你最需要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更是你最需要温暖与理解的时候。”
    段天涯低头看她一眼,感动得半晌无语。
    万大小姐仰起头来,问道:“段大哥,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知道那五十万两银子绝对不是我们风云镖局的人拿了。我感觉有人在我周围设计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而我却朝陷阱一步一步走去。但我不害怕,我知道离陷阱的中心越近,就离事情的真相越近。我一定要查明真相,为风云镖局无辜枉死的人报仇。我要重振风云镖局!”
    段天涯说这些话时,坚毅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远方的山,远方的水……他的目光看得很远,但他的心却想得更远,更远。
    如果说悦来客栈是帝京最偏僻的客栈,那么红娘子酒馆就是帝京里最热闹的地方。
    段天涯抬头看一眼红娘子酒馆的红字招牌,把头上的竹笠往下拉了拉,对身后的万事如意大小姐说:“咱们进去吧!”
    万大小姐探头朝酒馆里看一眼,说:“这里好像有很多人。”
    段天涯说:“人多嘴杂,人多的地方才好打听消息。”
    说话间,两人已跨入酒馆,老板娘立即带着一脸笑容和一路香风迎上来,热情地道:“两位客官,里边请。请问喝茶还是饮酒?”
    段天涯选定一张桌子坐下,头也不抬地说:“喝酒误事,饮茶醒脑。给我们来壶茶吧。”
    “好咧,马上就来!”老板娘向着店小二吆喝一声,离去时那丰满的屁股还不忘在段天涯身边轻轻擦了一下。
    万大小姐忍不住笑道:“段大哥,看到没有,她在勾引你呢。”
    段天涯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酒馆里喝酒的人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很大。有人说这酒真够劲,也有人说这里的老板娘更够劲,还有人说胭脂楼的红胭脂比老板娘还要够劲,不信今天晚上去试一试。
    段天涯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旁边桌上的一名大汉大声对邻桌的几个人说:“风云镖局盗走朝廷五十万赈灾银两的事,大伙都听说了吧?”
    邻桌的人纷纷点头说:“听说了,听说了。”
    那汉子仰头干了一杯酒,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打着酒嗝儿说:“我说风云镖局段天涯那帮人真他妈不是人,你劫什么银子都可以,那是你有本事,可你干吗要劫朝廷的赈灾银子呢?那可是多少人的救命钱呀!要是段天涯在这里,老子一定要将这龟儿子砍成十八块。”
    万大小姐脸色一变,忍不住一下站起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轻声道:“坐下,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万大小姐无奈,只得重重地坐下来,继续听那边的人说话。
    一个人说:“我说刘三,人家风云镖局劫了朝廷的银子,关你屁事,你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那个叫刘三的汉子低声自语两句,忽然抱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大哭。边哭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的老家就在江州,爹妈老婆孩子全在那里,大水冲垮了房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全都活活饿死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像个娘们儿似的伤心大哭,原本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但这个时候,酒馆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万大小姐抬眼看着段天涯,竹笠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的手。她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一下,几点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在他手上,但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伸过手去,怜爱地握住他的手,握住了那双强敌当前也不曾有过半点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冷。她想,也许他的心更冷吧!等到松开手的时候,两人却发现本来热闹非凡的酒馆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在这里划拳斗酒的客人竟然一下子全走光了,只剩下四个人,四个手持雪亮兵刃、脸色阴沉、满身杀气的不像客人的客人。
    四个人中,有两个年纪稍大,看上去已有五十来岁,身体精瘦,颧骨高耸,目露精光,手持一柄开山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端着酒杯,却不喝酒,目光似利箭一般,直直地朝段天涯这边射过来。
    另外两人却坐在大门边的一张小桌上,年长的约三十多岁,腰里插着一对判官笔,脸色白净,面无表情,虽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酒,但那股无形的杀气却还是使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对面的年轻人却只有二十来岁,面前横着一柄短剑。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四下张望,显得十分悠闲。
    万大小姐皱眉道:“段大哥,这四个人有些古怪,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段天涯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说:“不是‘好像’,而是本来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窗口坐的那两个精瘦汉子,一个叫江钱塘,一个叫唐江钱。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叫钱塘江。”
    万大小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江洋大盗钱塘三虎。我听说他们三兄弟行事一向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怎么今天少了老大钱塘江呢?”
    段天涯道:“钱塘江来不了了,因为他已经死了。风云镖局这次为朝廷押运五十万两银子去江州府,一出帝京就被江湖黑白两道的人盯住了。钱塘三虎在出帝京不足三百里路远的一个小镇上设下陷阱,企图劫镖,结果被我杀了钱老大,他们两个却逃走了。”
    万大小姐朝门口望了一眼,说:“难道门口那两人是他们请来报仇的高手?”
    段天涯看了门口那两人一眼,点点头说:“想必如此。那白脸汉子叫高梦枕,是江湖第一大魔教天魔教三大护法之首,据说武功高不可测;那个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天魔教教主上官惊云的儿子上官敏。只是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会跟钱塘三虎搅在一起,真是奇怪得很。”
    万大小姐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说:“咱们这就过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段天涯拉住她说:“是他们要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坐在这里等着,他们自然会过来。”
    果然,一杯茶还没喝完,江钱塘和唐江钱就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一齐向段天涯走过来,但又怕不是他的对手,故而隔着两张桌子停住脚步,嘴里却不甘示弱,骂骂咧咧地道:“段天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看你长得倒像个正派人士,做事却连我们钱塘三虎还不如。咱们打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主意,是明人不做暗事,划出道儿来明争明抢,输了也不算丢脸。你他妈却用下三烂的手段暗中独吞。早知你心肠这么黑,当初我们兄弟三个就不该手下留情,在长江大堤上放你一马。”
    万大小姐斜眼看看他俩,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的脸皮可真厚,明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是人家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留了你们两条狗命,却偏偏不思感激,反而还往自己脸上拼命贴金。这种不知羞耻的本事,实在令本大小姐佩服之至。”
    江钱塘和唐江钱兄弟二人被她抢白一顿,不由得十分恼火,怒喝一声:“哪里来的臭丫头?”双双跃过桌子,五指如钩,向她脸上抓去。
    万大小姐毫无惧意,嘻嘻一笑,手指轻轻一弹,两颗霹雳弹从手指间疾射而出。
    两人闪避不及,被击中胸口,却感觉不到疼痛,心中一喜,暗想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没有多少力气。
    谁知两颗霹雳弹撞在身上,却“砰砰”两声,冒出一团火焰,不但把他俩的衣襟烧出一个大洞,还把江钱塘的胡子也连根烧掉了,痛得他手舞足蹈,连声怪叫。
    两人没料到这不起眼的丫头片子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当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这时,坐在门口的高梦枕终于喝完壶里最后一杯酒,站起身缓缓踱过来,踱到段天涯的桌前,看着他问道:“阁下就是段天涯?”
    段天涯道:“正是在下。”
    高梦枕道:“你杀了钱老大,现在他的两个兄弟请我出面为他们报仇,你说怎么办?”
    段天涯道:“除了让你杀了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梦枕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其实你并非非死不可,只要你交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我就可以放你一马。另外,我还可以推荐你加入我们天魔教,并且保证职位绝对在分堂堂主之上。只要你加入我教,除教主之外,没有人敢杀你,连皇帝老子也不能。”
    段天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想了一想,忽然道:“在下听说高护法与贵教主之间有些矛盾,早存取而代之之心,只是苦无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资本,所以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如果在下把这五十万两银子交给你,那岂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高梦枕脸色微微一变,看看身边的上官敏,忽然哈哈大笑道:“江湖谣传,不足为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只不过是见高某与敝教教主关系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想离间我们的关系罢了。你若信不过高某,将银子交给我们少主人也是一样的。”
    上官敏点点头,扫了这里的每个人一眼,道:“从现在开始,如果谁还说出挑拨我爹和高叔叔关系的话,我就一剑杀了他。”他猛地一挥手,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已经插在桌子上,而他的话,却像利剑一样插进了每个人的心窝。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微笑着说:“所以说,你的性命现在并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钱塘二虎急了,忙道:“高护法,这小子杀了我大哥,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高梦枕脸一沉,瞪了他俩一眼,眼中闪过一线杀机。钱塘二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段天涯缓缓站起身,将头上的竹笠取下,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看在下像是一个坐拥五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高梦枕哈哈一笑,道:“如果你不像,这里就没有人像了。”
    段天涯冷冷地道:“就算我真有五十万两银子,也不会交给你。”
    高梦枕脸色微变,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把银子交给一个死人!”
    话一出口,段天涯的右手便闪电般朝桌上的长剑移去。但他的速度快,高梦枕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他刚一出手,高梦枕的左手判官笔便已点到他的手背上。如果他一定要拿剑,那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他不敢硬拼,只好缩手,并顺势用右手小臂架住高梦枕的左手手腕,左手快速出击,一招“二龙抢珠”,直戳对方双眼。
    高梦枕只得偏头,闪避。
    段天涯不待左手招式使老,忽然变指为爪,再次向桌上的长剑抓去。
    高梦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右手判官笔已在半路等着他。段天涯连续两次出手,也没将桌上的兵刃拿到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高手相搏,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那不但危险,而且还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段天涯临危生智,一掌将桌子劈翻在地,桌子如一道屏风隔在两人之间。右脚一蹬,桌子便向高梦枕直撞而去。同时手一伸,接住从桌上震落下来的长剑。
    但来不及拔剑,桌子已被对方倒踢回来,隐挟风雷之声,向他飞来。他脸色微变,急退一步,抬起脚想阻住桌子的攻势。但就在他的脚板刚触及桌面的那一刹那,身子忽然晃了两晃,竟站立不稳,如醉汉般跌坐在凳子上。
    刚才被踢来踢去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笔管大小的空洞。原来,刚才高梦枕的判官笔已刺穿桌面,点在了他脚掌心的涌泉穴上。
    段天涯大吃一惊,长剑拄地,想站起身来,却半身麻木,再也无法站起。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万大小姐脸色早已变了,急忙飞步来救。上官敏却斜插过来,挡住了她。她手指一弹,射出一颗霹雳弹。上官敏用脚背轻轻一拨,霹雳弹便折回头,向着她自己打去。
    她大吃一惊,急忙凌空一个翻身,躲闪过去。霹雳弹击在身后的墙壁上,火花四溅,虽然没烧着她,却也令她胆战心惊,狼狈不堪。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冷得像一把剑,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手持短剑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敏,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高梦枕脸色一变,变得满布寒霜,十分可怖,手中的判官笔闪电般向段天涯的咽喉点去。
    万大小姐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但是,高梦枕的判官笔却在离段天涯咽喉三寸远的地方忽然停顿下来。
    一柄锋利的短剑已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刺入高梦枕的心脏,胸口钻出半截剑尖,鲜血从剑尖一点一滴往下滴落。酒馆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一般,变得异常安静,连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叭嗒声,也清晰入耳。
    高梦枕如身在梦境一般,艰难地转过身来,却看见上官敏正站在他身后。他睁大眼睛,叹口气道:“敏儿,怎么是你?你怎么能相信段天涯的话,傻孩子,唉!”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竟似包含无数的遗憾与凄凉。
    上官敏冷冷地道:“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我自己。你在教内结党营私,早存异心,我和我爹早有清理门户之心,现在,终于有了让我出手的机会。”他又看看坐在凳子上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段天涯,得意地笑道,“再说,还可以赚到五十万两银子。我若还不出手,那岂不是一个傻子?”
    “好!好!好!”高梦枕连说三个“好”字,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却死不瞑目,双目暴瞪,脸上带着一种怪异而恐怖的笑容。
    上官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他两脚,见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得意一笑,伸手去拔自己那柄心爱的短剑。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高梦枕的衣袖中闪出,上官敏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条青色的小蛇从他脚边快速地溜到墙角,钻入壁缝,不见踪影。
    “八步断肠蛇?”上官敏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右手手背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眨眼之间,整个手背竟都变成了乌黑色,而且乌黑的颜色还在向手臂上端蔓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高梦枕双眼一合,这才终于死去,但脸上却还保留着那种阴冷的笑容。
    上官敏坐在地上,左手快速封住全身各处大穴,以减缓血流速度,拖延毒气随着体内血液循环进入心脏的时间,同时对钱塘二虎道:“快,我口袋里有解药,快拿给我吃!”
    江钱塘一怔,盯着他的左手道:“你的左手不可以动吗?”
    上官敏道:“我一动,血流就会加快。若毒气攻心,有解药也救不了我。”
    唐江钱道:“好,我来救你!”跳将上来,手起斧落,竟一斧头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满屋血腥。
    万大小姐脸色苍白,不忍再看。
    “做得好,三弟!”江钱塘不由得喝彩起来。
    唐江钱抹抹脸上的血迹,看看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段天涯,忽然哈哈大笑道:“段天涯呀段天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落到咱们兄弟手中的一天吧?”
    段天涯神情沮丧地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如果我愿意用五十万两银子换我这条命,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钱塘二虎喜出望外,连声回答。
    “那你们快过来,我告诉你们那些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钱塘二虎喜形于色,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同时停住,一齐看着对方。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在我背后给我一斧头怎么办?所以两人同时驻足观望,不敢走在最前面。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这话一点也不假。刚刚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眨眼之间,却就在心中将另一个视作了“对方”。人心变化之快,实是难以预料。
    段天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甚觉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突然站起身,凛然喝道:“钱塘二虎,你俩恶贯满盈,段某今天饶你俩不得!”
    钱塘二虎蓦然见他行动自如,完全不像一个被封住死穴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段天涯走到他俩面前,淡淡地道:“高梦枕确实点到了我脚底涌泉穴的位置上,不过我已将穴道的位置移开了一点,所以他点了一个空。”
    钱塘二虎忽然失声道:“莫非你会传说中的‘移经换穴大法’?”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在下刚巧练过这套功夫。”
    钱塘二虎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指着地上高梦枕和上官敏的尸体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们……”
    段天涯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叹一声道:“也许我的武功不如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所以,这一切都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
    钱塘二虎脸如死灰,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良久,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咬牙道:“段天涯,我跟你拼了!”话音未落,却一齐调头向窗口蹿去。
    谁知刚到窗口,段天涯便用脚尖钩起旁边桌上的一只酒壶掷了过去。
    江钱塘忙挥掌一击,酒壶裂了,但酒水却溅得两人满身皆是。两人顾不了许多,双双跃出窗子,屁股上却各自中了一颗万大小姐的霹雳弹,顿时浑身火起,烫得两人嗷嗷大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扑打着,一边狼狈而逃。
    万大小姐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3
    回到悦来客栈,天色已晚。
    段天涯和万事如意大小姐吃罢晚饭,两人都感觉有些累了。
    段天涯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回到万大小姐的客房,她却挽住段天涯的手臂,依恋地道:“段大哥,你能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吗?”
    段天涯低头看着她,她的杏仁小脸清秀而羞涩,白里透红,惹人怜爱。他心旌一荡,欣然点头道:“好吧!”
    “段大哥,你待我真好!”万大小姐粉面含羞,轻轻扑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就在这时,忽听房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段天涯一惊,急忙按住剑柄,再侧耳仔细辨听一阵之后,轻轻舒口气,放下剑道:“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万事如意大小姐顿时紧张起来,道:“没错,刚才回客栈的路上我就感觉到有人跟踪我们,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
    段天涯苦笑道:“我也发觉了。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最近发了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横财,你想不被人跟踪都不行。”
    万大小姐柳眉一皱,道:“江湖上的人能找到这里,梅花路和六扇门的人也能找到这里。这里原本是帝京里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这里也许马上就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了。”
    这时,段天涯忽然抽一下鼻子,诧异地道:“奇怪,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万大小姐也用力吸一下鼻子,道:“好像是烟味。”
    “糟了!”段天涯忽然脸色一变,“客栈起火了!”一把拉起万大小姐,冲破屋顶,飞身而出。又怕附近有人伏击,不敢久留,狂奔一阵,才敢放缓脚步。回头一看,悦来客栈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万大小姐恨恨地跺脚道:“我们连唯一的落脚点也没有了。如果知道是谁放的火,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段天涯看着在大火中坍塌的悦来客栈,忍不住黯然长叹道:“这场火灾完全是因我们而起,如果我们不住在这里,悦来客栈一定可以安然无事。”
    万大小姐道:“段大哥,现在帝京危机四伏,已无我们容身之地,不如我们先出京去避一避风头再作打算吧。”
    段天涯目视远方,神色坚定地道:“不,越危险的地方离真相就越近,我一定要留在帝京,把镖银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风云镖局一个清白,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再说如今是非常时期,帝京四门都有重兵把守,更有定海侯和六扇门的高手暗中盘查,我们若想混出帝京,也非易事。”
    万大小姐不无担心地道:“可是现在帝京之大,却无我们落脚之地,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段天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许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将我们拒之门外,这个地方却一定会欢迎我们。”
    万大小姐问:“那是什么地方?”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五柳山庄。”
    万大小姐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以风云镖局、万古千秋堂和五柳山庄的交情,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段天涯叹口气说:“我就是因为知道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他。我连累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再把柳五伯和五柳山庄也牵连进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万大小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说:“我早就听我爹说起过柳五伯,他说柳五伯是个德高望重、古道热肠之人,风云镖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如果不去麻烦他,他老人家说不定也会一辈子都不安心。”
    段天涯点头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好,咱们这就去五柳山庄。”
    五柳山庄坐落在帝京南天门,依山傍水,雄伟典雅。以两人的轻功脚力,在黑夜中奔走约半个时辰,便到了。
    柳五爷有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透着和善,花白的胡须又长又多,一直飘到胸前。段天涯小的时候,经常攀着这把胡子荡秋千,结果是他累得满头大汗,而柳五爷却依旧笑呵呵的,一根胡子也没掉下来。
    如今的柳五爷已年过花甲,但看上去却比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还有精神。据说前段日子与新科武状元在万花楼饮酒喝茶,兴之所至,切磋武技,结果人家武状元还输了两招呢。
    夜深人静,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来到五柳山庄时,这位敦厚慈祥的老者握着他俩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们了!”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
    坐定之后,柳五爷才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他俩说:“好孩子,风云镖局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正为你们担心着呢。你们来了就好,尽管放心在我这儿住,如果还有人想来找你们的麻烦,我老头子一定先找他的麻烦。”
    段天涯和万大小姐相视一笑,道:“多谢柳五伯!”
    这时,忽有一个家丁慌里慌张地跑进屋道:“五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府的人,说是要进来抓什么朝廷通缉犯。还给了一张帖子,叫小的交给您。”
    柳五爷皱皱眉头,接过帖子看一眼,向段天涯和万大小姐道:“是定海侯爷府上的两位总管,他们的鼻子倒是挺灵的,我出去会会他们。看你俩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很累了,先下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咱爷儿仨再喝酒叙旧。”
    家丁听到吩咐,便掌着灯,带着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出了客厅,穿过院子,向后院澡堂走去。
    正走着,忽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声音沙哑凄凉,十分刺耳。
    段天涯忍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马在叫?声音如此凄切。”
    家丁回道:“是五爷的坐骑。前些日子五爷骑着它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这马不知怎么受了伤。已经请兽医治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好转,伤口已经溃烂,因为伤痛,所以彻夜悲嘶,叫人心寒。”
    “哦,”段天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家丁感到好奇,看着他道:“难道段公子也会医马?”
    段天涯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以前的确曾看过几部医书,对医术也略通一二,也许可以派得上用场。”
    家丁将信将疑地带着他俩来到马厩。
    马厩里拴着一匹枣红马,骨架高大,四腿纤长,一看便知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在马的臀部,有一条刺目的伤口,长约五寸,深可见骨,伤口四周已经溃烂,流下脓水。因受创伤折磨已久,所以它已是瘦骨嶙峋,了无生气。
    段天涯暗叫可惜,借过家丁手上的灯笼,想走近些看,那马却忽然双耳竖立,纵鬃扬尾,仰天长嘶一声,甩开蹄子猛地跳将起来,一脚踢向段天涯。幸亏他躲闪得快,才没被踢到。
    段天涯忍不住皱皱眉头,把灯笼交给家丁,道:“这马似乎不欢迎我,咱们走吧。”三人便向澡堂走去。
    有人说,疲倦就像附着在人身上的污垢,用热水一冲,便荡然无存。所以,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人也变得精神多了。
    柳五爷已经在客厅摆好筵席等着他们。酒已入樽,菜已上桌。酒是难得一尝的陈年女儿红,菜是帝京名厨的杰作,样样精致可口。
    入席坐定之后,柳五爷举起面前的酒杯道:“两位贤侄贤侄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来,老夫这第一杯酒为你们洗尘接风。”说罢,一仰脖子,先干了一杯。
    “多谢柳五伯!”
    万大小姐高兴地举起酒杯,刚喝入口中,腰上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一下,奇痒难忍,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结果口一张,“扑哧”一声,将喝进嘴里的酒水全喷了出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抢过她的酒杯道:“既然你不会喝酒,那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柳五爷呵呵笑道:“也好也好,女孩儿家,能喝酒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万大小姐看了段天涯一眼,红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段天涯将她那杯酒喝完之后,又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干而尽,咂咂嘴巴道:“好酒!好酒!”
    柳五爷见他喝得如此爽快,心下十分高兴,一边不住地点头赞道:“年轻人,好酒量,好酒量!”一边亲自动手再为他倒酒。
    段天涯吃了一口菜,问道:“五伯,刚才定海侯爷府的人没有为难您吧?”
    柳五爷哈哈一笑,道:“没事儿,你放心,梅花路和清风子那两个兔崽子,我两句话就打发走了。他们若敢再来,我就不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了。”
    段天涯举杯感激地道:“小侄给您添麻烦了,这一杯酒,小侄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好!好!”
    柳五爷气概豪爽,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这时,段天涯手中的酒杯却忽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也猛然抽搐一下,从酒桌上摔下来,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全身蜷曲,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头冒冷汗,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万事如意大小姐大吃一惊,正想来扶他,坐在酒桌对面的柳五爷忽然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疾如闪电,朝她点去。
    万大小姐猝不及防,被点中肩井穴和曲池穴,顿时全身一麻,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柳五伯,你、你……”段天涯看着柳五爷的脸。柳五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段天涯忽然心有所悟,挣扎着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五爷看着他哈哈一笑,道:“段天涯,我在第一杯酒里下了蚀骨散,无论谁喝了这杯酒都会五内如焚,全身功力瞬间化解得无影无踪,然后便手软脚麻,全身绵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酒我原本为你和这个臭丫头一人准备了一杯,你偏偏要逞能,把两杯酒全都喝了。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段天涯将信将疑,以长剑拄地,想挣扎着站立起来,无奈全身上下软得像一团棉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连试三次,也是徒劳,只能像一摊稀泥似的软瘫在地上。
    他脸如死灰,汗如雨下,看着柳五爷无力地问道:“风云镖局与五柳山庄情如一家,无仇无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五爷冷冷一笑,道:“你放心,老夫对你不感兴趣,老夫感兴趣的是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要不然老夫也不会费这么大周折把你们‘请’到五柳山庄来了。”
    一旁的万大小姐虽然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嘴巴却还能讲话。她忽然大叫道:“悦来客栈的那场大火一定是你搞的鬼。”
    柳五爷看她一眼道:“贤侄女果然冰雪聪明,老夫若不放那一场火,你们又怎么会自投罗网,来到老夫这五柳山庄呢?”
    段天涯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柳五爷道:“老夫的要求很简单,告诉老夫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藏在哪里。老夫马上派人去找,一旦证实你说的是真话,老夫立刻放了你们两个,保证绝不会让你们在五柳山庄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段天涯看他一眼,那张慈祥善良的脸此时已变得那么贪婪阴险和可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柳五爷阴冷一笑,道:“你不答应,老夫也不会杀你,因为你的命根本不值五十万两银子。老夫会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答应为止。老夫收集了二百四十八种折磨人的法子,如果这些法子全部用尽了,你还是不肯说,那老夫就慢慢地折磨这位贤侄女。因为老夫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折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时比折磨他自己更令他痛苦,更令他难受。”
    万大小姐虽然吓得脸无血色,但嘴巴却硬得很,大骂道:“姓柳的老匹夫,你要敢动本大小姐一根毫毛,我爹和万古千秋堂绝不会放过你。”
    “傻丫头,帝京与云南何止相隔万里,老夫敢保证,你爹绝不会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竟会死在他的结拜兄弟手中。”
    柳五爷说罢,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万大小姐惊道:“你、你想干什么?”
    柳五爷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夫在想,你剥光衣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手一伸,便将她身上的外衣扯下来。
    万大小姐惊叫一声,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段天涯蜷缩在地上,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最后,终于无奈地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些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柳五爷哈哈大笑道:“段天涯,老夫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他走到段天涯面前,就像拎一只死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拎到自己面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快说,那五十万两银子到底藏在哪里?”
    段天涯缓缓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张开嘴巴,一股白色的液体箭一般喷射出来,喷在柳五爷的脸上。
    柳五爷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全身一震,段天涯的天涯明月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鞘,刺入他的胸口。
    柳五爷睁大眼睛看着他,就像看见鬼似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吃惊与恐怖,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天涯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站直身子,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喝下了两杯毒酒,为什么却还能安然无恙,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道,“没错,我的确喝了那两杯酒,但却没有吞下去,而是用体内的真气把它凝成一团,深藏在喉咙底部,所以只要我一张嘴,便可以把它们一滴不剩地吐出来。”
    柳五爷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蚀骨散溶在酒中,无色无味,你绝不可能看出酒里有毒。”
    段天涯道:“我的确看不出来,但你的马却告诉了我一切。”
    “我的马?”
    “不错,就是你拴在马厩里的那匹受伤的枣红马。就在风云镖局押送那五十万两银子来到距江州府不足百里远的秦王岭时,我们遇上了此行的最后一拨劫匪。劫匪共有十余骑,全部青巾蒙面。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武功十分了得。我与他斗了三十多招,才冒险进攻,在他的马屁股上刺了一剑。那马受惊,带着那人落荒而逃。其余马贼,也被镖队奋力杀退。”
    柳五爷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段天涯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今晚我在五柳山庄后院的马厩里也看见了一匹枣红马。说实话,此马骨瘦如柴,我并没有把它认出来,甚至连它屁股上的伤口因已发炎腐烂,我也不敢肯定是我刺的。但这匹马却认出我是它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幸亏我躲闪得快,要不然定然要吃它几脚。”
    柳五爷的头垂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所以你当时就已猜到我是那个马贼,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开始对我有了戒心,是不是?”
    “是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呢?”
    “很简单。我和万大小姐坐上酒桌时,酒已经斟好在杯子里。但我提了一下酒壶,却发现里面大概只斟出了一杯酒,而桌上却有满满的三杯酒。由此可以断定,桌上有两杯酒不是从这个酒壶里倒出来的。”
    万大小姐忍不住插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是一个傻瓜也知道面前这一杯酒有问题了,是不是?所以你就在我喝酒的时候在我腰上点了一下,让我把喝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是不是?”
    段天涯走过去,一边帮她解开穴道披上外衣一边道:“你好像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万大小姐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来到柳五爷跟前,狠狠踢他两脚,还不解恨,竟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天涯明月剑,准备再刺他几剑。
    段天涯拦住了她,对一脸痛苦全身痉挛的柳五爷道:“五爷,你用不着害怕,我出手有分寸,保证这一剑没有刺到你的心脏。如果能马上找到帝京最好的大夫,也许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但你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他拭尽剑上的血迹,长剑入鞘,然后拉着万大小姐的手,说:“咱们走吧。”
    走了几步,他忽又回过头来道:“对了,五爷,刚才在后院洗澡时,我抽空到你的金库里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几锭金子,准备托人带给悦来客栈的老板,算是给他的一点点赔偿吧。”
    柳五爷闻言,半晌说不出话,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4
    时间已至午夜,星月无光,万籁俱寂,天地间漆黑一片。段天涯带着万事如意大小姐大步朝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去。
    他料定梅花路和清风子既已探知他进了五柳山庄,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可能还带人守在五柳山庄的大门口。所以,他决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出去。
    后门已被锁上,但却难不倒他们。两人轻轻一纵,便从墙头跃了过去,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外面的草地上。脚一着地,却感觉草地软绵绵的。心中一个念头还没闪过,身子已直直地向下坠去。原来草地上被人挖了一个陷阱,上面铺着杂草,即便是大白天也无法看出异样,就更别说这样漆黑的夜晚。
    段天涯暗叫不妙,忙将长剑往坑壁上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体猛然向上一翻,便从陷阱中跃了出来。正暗自松口气,却感觉身上似乎碰着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却是一张网。原来陷阱的出口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盖上了一张大网。
    大网一收,段天涯便像一条被拖上岸的大鱼,被紧紧地困在网中。他奋力挣扎一下,却发现那网是用金丝软线所织,即便是削铁如泥的利剑,也无法刺破。
    他正自心惊,忽然四周灯火大作,亮如白昼,梅花路和清风子带着一群劲装汉子从黑暗中闪出来。
    梅花路哈哈大笑道:“段天涯,这次你可是插翅难逃了吧?”
    段天涯怒目而视,咬牙道:“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清风子上次吃了他不少亏,所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走上来狠狠踢他两脚,骂道:“妈的,你是朝廷通缉犯,对付你这种人,难道还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如果不是侯爷有令要留活口,老子早就一剑要了你的狗命。”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梅花路,目光一黯,叹口气道:“段某今天认栽了。但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我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出来呢?”
    梅花路道:“今天晚上,你一到五柳山庄,我们就马上赶了过来,要进去抓人,但柳五爷却将我们挡在了门外。柳五爷是帝京武林名宿,我们再有本事也得给他三分面子,不便硬闯进去抓人。但就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却又回头告诉我们说,你们要抓捕段天涯,守在五柳山庄后门口绝对要比守在前门的机会大得多。”
    段天涯忽然明白过来。柳五爷这只老狐狸,原来他早已算计好了,如果他的计划万一失败,被段天涯逃脱此劫,段天涯一定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出去。所以叫梅花路预伏在这里,就算段天涯运气好能活着走出五柳山庄,也一定难以走出梅花路的陷阱。
    这时,一名劲装大汉向梅花路禀报道:“大总管,陷阱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要不要一起抓回去?”
    梅花路拿着火把往陷阱下面照了照,皱眉道:“算了,我们要抓的是朝廷重犯段天涯,不关其他人的事,休要节外生枝,免生意外。”
    清风子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梅花路看看像包粽子一样被死死捆在网中的段天涯,道:“把他放到马背上,回侯爷府向侯爷复命。”
    两名劲装汉子答应一声,把段天涯扔到了马背上。马蹄得得,一行十余骑,在黑暗中飞驰而去。出了南天门,直奔定海侯爷府。
    此时,时间已过午夜,人们正在酣睡之中,黑暗的帝京街道上显得静悄悄的。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梅花路一行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回抓住了钦命要犯,不知侯爷会给他们什么赏赐,忽听前面走得最急的一匹快马发出一声嘶鸣,马上的一名劲装汉子“扑通”一声掉下马,再也没有爬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勒住惊马。
    梅花路手提梅花枪,纵马上前一看,只见当街站着一人拦住去路。
    来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背负大刀,身材魁梧,剽悍强健,双目之中透着逼人的杀气。
    梅花路暗暗心惊,稳了稳跨下坐骑,梅花枪一指,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拦住本大爷的去路,你可知本大爷的来头?”
    黑衣蒙面人看他一眼,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只想知道被绑在马背上的白衣公子是不是风云镖局的段天涯?”
    清风子也纵马上前,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黑衣蒙面人道:“如果不是,即刻放你们过去;如果是他,就请把他留下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将他留下来?”
    黑衣蒙面人道:“我是他的朋友。就凭‘朋友’两个字,我就要将他留下。”
    梅花路冷哼一声,道:“如果我们不肯呢?”
    黑衣蒙面人指着最先跌倒在地的劲装汉子道:“如果敢说半个不字,这个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哪儿来的狂徒,好大的口气,先吃本大爷一剑!”梅花路身后一名劲装汉子按捺不住,催马扬剑,就向黑衣蒙面人冲杀过来。
    蒙面大汉突然迎头而上,冲到他的马下,一拳击在马脖子上。那马“扑通”一声,当即倒地毙命。
    马上的汉子大惊失色,虚晃一剑,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黑衣蒙面人从背上抽出一把金背砍山刀,刀光一闪,劲装大汉顿成两截。
    蒙面大汉一出手便连毙一人一马,干净利索,不但梅花路倒吸一口凉气,连段天涯也看呆了。
    梅花路大手一挥,身后又有四骑冲出。
    蒙面大汉不退反进,连挥四刀,顿时血光冲天,四马四人全被从上至下劈为两半。梅花路脸色一变,再挥手,身后几名劲装汉子却再也无人敢出马。
    梅花路面沉如水,与清风子对望一眼,两人同时从马上飞身而下,一枪一剑,剑在上,枪在下,一人攻向蒙面大汉上三路,一人却直击他的下盘。
    黑衣蒙面人虽然力沉刀猛,但勇猛有余,灵巧不足,连退七八个大步,才稳住阵脚。
    梅花路使出一套地躺枪法,身体贴地而行,枪如白蛇吐信,快打快收,枪枪不离黑衣蒙面人的脚踝、膝盖和裆部。
    蒙面大汉跳闪腾挪,不出数招,便已步法大乱,疲于应付。
    清风子腾空跃起,身形飘忽,剑走轻灵,剑剑不离他的眉心、双目与咽喉,招招致命。趁他大刀下沉,去格挡脚下的梅花枪之际,他忽然凌空一剑,幻化出三朵剑花,分刺他的太阳穴、四白穴和百会穴三处大穴。
    蒙面大汉只觉满目皆是剑花,不由得大吃一惊,回刀自救不及,忙乱之中,身子向后一仰,清风子一剑刺空,并不回剑,却将手腕一翻,反削他的鼻尖。
    蒙面大汉忙一缩脖颈,剑锋贴着鼻尖掠过,蒙面的黑布被削下来,顿时露出一张粗犷结实、威武黧黑的脸膛。
    梅花路和清风子满脸失色,脱口叫道:“反贼司马纵横?”
    蒙面大汉哈哈大笑道:“没错,正是你司马爷爷。如果害怕,就赶紧跪地求饶;如果不服,那就重新打过。”
    段天涯看着此人,觉得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看,原来却是那天与他一同进京的虬髯大汉,只是今天脸上没有胡子,所以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来。他没有料到此人竟是天下闻名的江南义军头领司马纵横,不由得暗叫惭愧。
    梅花路和清风子对望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纵横奇道:“要打就打,有什么好笑的?”
    梅花路道:“我是笑自己今天实在是走运得很,不但抓住了钦命要犯段天涯,现在又有一个反贼送上门来。如果把你的人头摘下来交给皇上,不知皇上会封个什么大官儿给我做呢。”
    司马纵横也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光,官一定做不成,鬼倒是做定了。”
    清风子大怒道:“梅总管,休要与他多费唇舌,先杀了他再说!”说罢,挺剑朝司马纵横刺去。
    司马纵横急忙把金背砍山刀往外一封,谁知清风子忽然变招,剑走偏锋,剑尖贴着他的刀背划过,直刺他的手背。
    司马纵横手臂急忙回缩,但为时太晚,手背被对方的剑尖挑了一下,虽然伤势不重,但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段天涯看得真切,既佩服他的勇敢又为他担心。他知道司马纵横刀沉力猛,但下盘不稳,只宜在马上冲锋陷阵,如果在地面与梅花路和清风子过招,时间一久,定然要吃亏,不由得心下大急,叫道:“司马头领,你的情意段某已心领。你快走吧,不要枉送性命!”
    司马纵横哇哇大叫道:“段兄何出此言?我司马纵横纵横天下,若连朋友也救不了,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江南十万义军兄弟!”说话分心,左肩又挨了清风子重重一剑。由于刺得太深,清风子抽了一下,竟没将剑拔出来。
    司马纵横心头火起,左手忽然抓住对方手腕,大刀用力挥出,鲜血喷溅,竟硬生生地将清风子握剑的右手齐肩砍下。清风子滚翻在地,惨号不已。
    梅花路一见司马纵横浑身是血双目如电恍若天兵神将,心下顿时生出几分怯意,心想升官发财固然重要,但保住性命却更为重要。此念一闪,便斗志全无,虚晃一枪,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欲逃命,司马纵横大喝一声,吼声如雷贯耳,同时将手中的大刀全力掷出,但见半空中一道刀光闪过,梅花路已身首异处。那马受了惊,驮着他的无头尸体飞奔而去。
    清风子心下大惧,也急忙抢过一匹快马,亡命而逃。其他劲装汉子却是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司马纵横杀得兴起,拾起大刀,还想追杀。忽然想起段天涯还被捆在马上,只得回头,先将他从马背上放下来,再打开巨网,把他放了出来。
    鸡声三唱,微风拂煦,天色微明,天地间一片祥和与宁静。
    在一座破败的古庙中,段天涯一边撕下长衫给司马纵横包扎伤口,一边感激地道:“段某今日遭人暗算,若非司马头领仗义援手,只怕难以活到天明。”
    司马纵横拍拍他的肩膀,道:“是好汉子,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只怕连帝京也进不了呢。”
    段天涯道:“我记得司马头领那天进京时曾说有件大事要办,不知如今办得如何了?”
    司马纵横朗朗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此次进京确实是要办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大事就是刺杀当今这个狗皇帝,动手的时间就定在今晚——”
    他抬头看看天色,笑着说,“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昨晚了。但却在前往皇宫大院的路上遇见了梅花路他们,刚巧看见你被他们捆在马背上,所以就立马横刀,杀了个痛快。”
    段天涯看着他,忽然大叫道:“可惜!可惜!”
    司马纵横一怔,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段天涯大笑道:“可惜时间尚早,全帝京的酒店都还没有开门,要不然我一定要与你大浮一白,谁先醉倒谁就是王八。”
    “好,这个王八你做定了!”
    司马纵横忽然牵过身边一匹快马,翻身上马,快马一鞭,绝尘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又折了回来,手中却多了两坛美酒。
    段天涯又惊又喜,道:“酒馆尚未开门,司马兄哪里买来的好酒?”
    司马纵横笑道:“我骑着马沿着这条路一路奔走,看见一家酒馆,叫了几声无人开门,便一拳打烂窗子闯进屋去,丢下一锭金子,抱走了两坛好酒。”
    段天涯忍不住笑弯了腰,道:“一锭金子换两坛酒,如果多几个你这样买酒的人,那天底下卖酒的老板可就发大财了。”
    司马纵横道:“金子遍地都是,知己一世难求。来,喝酒!”说罢,扔给段天涯一坛酒,自己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仰头咕咕大喝起来。
    喝到一半,他抬头看看天色,天已快大亮。忽然道:“糟了,看来今天我这个王八是做定了。”
    段天涯问:“为什么?”
    司马纵横道:“因为我要走了。现在我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狗皇帝是杀不成了,江南的义军兄弟还等着我回去共谋大业,所以我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京,否则天一亮,出京就难了。”
    段天涯长叹一声,道:“是我误了司马兄的大事。”
    司马纵横纵情一笑,道:“这样的狗皇帝就像喂肥了的年猪,我不杀,自然会有别人去杀,今年不杀,明年还可以杀。狗皇帝没杀成,但是结识了一位好朋友、好汉子,也算不枉此行。”
    他仰头喝下剩下的半坛酒,将酒坛“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忽然纵身跃上马背,冲着段天涯抱拳道:“段兄保重!”说罢,调转马头,迎着晨风,打马而去。
    段天涯凝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5
    等到段天涯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对着破庙里的那尊菩萨说了一句话。
    他说:“难道你想在那里站一辈子吗?”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话刚说完,菩萨居然真的动了一下,一下从神龛上倒下来。
    菩萨当然不会动,但躲藏在菩萨后面的人却会动。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女人,这个人居然就是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
    万大小姐从菩萨后面跳出来,笑嘻嘻地说:“唉,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陷阱里爬出来,正准备赶去救你,却发现你已经被人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事。”
    段天涯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说:“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抓我的吧?”
    万大小姐差点跳了起来,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没有本事救你,你也没有必要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来挖苦我。”
    段天涯还是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根本不是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人,你是帝京六扇门的人;你不是万事如意大小姐,你的名字叫碧玉虹,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你费尽心机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抓我。”
    万大小姐的一双眼睛睁得比牛铃还大,满脸莫名其妙地道:“你说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段天涯冷冷地道:“你明白,你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
    万大小姐看着他,怔了许久,忽然叹口气说:“看来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现在,我想说不明白都不行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什么问题?”
    “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我自问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真实身份的。”
    段天涯道:“首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爹曾经告诉我说我与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并没有婚约。我爹说,由于家境显赫,我少年时便有三姑六婆上门说媒,不胜其烦。我爹怕我为此分心,耽误了学业,所以为了杜绝媒婆上门,就编造了我已与万大小姐指腹为婚的谎言,谁知此事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江湖上人人都信以为真。”
    万大小姐——碧玉虹叹口气说:“所以我一说我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万大小姐,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冒牌货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不错。而且你还拿出了刻有我生辰八字的玉佩为证,但这只能适得其反,更加证明你并非真正的万事如意大小姐。但当时我却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与意图,所以并没有当即揭穿你。”
    碧玉虹一扬眉毛,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后来,我发现每次与你出门,前后左右总会出现几个六扇门的人。我是钦命要犯,有六扇门的人暗中跟踪我,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一发现你在我的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却立即现出敬畏的神色。由此可以断定,你的身份一定跟六扇门有关。在六扇门里,身份不低,而且又是一个女流之辈,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
    碧玉虹看着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无论谁做你的对手,都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接着说:“而后来,在五柳山庄后门口,你掉进陷阱,一向残忍多疑的梅花路居然只看你一眼就轻易放过你,这就更加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碧玉虹叹了口气,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自从五十万两赈灾银两被劫之后,皇兄非常震怒,不但下令将风云镖局满门抄斩,而且还下旨令六扇门与定海侯共同侦查此案,务必将惊天大盗段天涯捉拿归案。定海侯接旨后,即令手下最厉害的两名高手、正副主管梅花路和清风子全力缉拿你。而我却怀疑劫匪另有其人,因为风云镖局的段天涯再蠢也不会蠢到用石头调包了那五十万两银子之后却还押着那一堆石头去江州府送死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梅花路和清风子合力抓捕我之时,用霹雳弹炫花了他们的眼睛,出手救了我。并且冒充我的未婚妻在我身边留下来,意图进一步查明真相。”
    “不错。”
    “那么你侦查的结果如何呢?”
    “更加进一步证明了我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你有五十万两银子,早就出了帝京抱着那堆银子享清福去了,绝不会还冒着无穷的风险留在帝京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你,等着江湖上见钱眼红的人来杀你。我知道你绝不是那个惊天大盗,但到底谁是惊天大盗,我却暂时还没有办法查出来。但有一件事我却比谁都明白,那就是皇兄给我侦破此案的期限已经到了。”
    段天涯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说:“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但还是要抓我回去向你皇兄交差,是不是?”
    “人在公门,身不由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案情还没有水落石出,真相还没有大白于天下之前,我会恳求皇兄暂时不定你的罪。”
    段天涯看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以为你能抓得住我吗?”
    “没有试过的事,我从不轻易放弃。”碧玉虹微微一笑,脸上竟现出几分妩媚的神色,双眸凝视着他,显出无尽的温柔,似乎她面对的并非是一个武功高强屡战屡胜的对手,而是自己初恋的情人。微笑之间,她手腕轻轻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刀,一把长一尺五寸、宽二寸的短刀,刀柄两边各嵌着一枚碧玉,刀身略弯,像天上的彩虹,像夜空的新月,更像情人的柳眉。
    段天涯忍不住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好刀!”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我的名字叫碧玉虹,我的刀就叫碧玉刀。”
    段天涯长剑缓缓出鞘,凝神道:“我们开始吧!”
    “好!”话一出口,碧玉虹手中的弯刀已闪电般挥出,以最简单的招式,从最直接的路线、最方便的角度砍向段天涯,砍向他的咽喉。
    长刀利于刺,弯刀利于砍;长刀凶猛,短刀凶险。
    段天涯早明其意,右臂一抬,提剑格挡。就在这时,只听“叮当”一声,碧玉刀砍在他的长剑上,他的天涯明月剑竟然立时断为两截。
    碧玉刀余势未衰,仍闪电般袭向他的脖颈。
    段天涯只觉脖子一凉,碧玉虹冰凉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段天涯几乎惊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如果你知道我从四岁开始练刀,而且每天只练这一招弯刀斩喉的动作,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也许这一招确实过于简单直接了些,但越简单越直接的招式往往越有效。我认为,掌握一门技法,并不是越多越复杂越好,那些深奥的技巧往往存在于最直接最简单最司空见惯的技法中,训练就是使平凡的招式产生不平凡的效果。”
    段天涯脸色苍白,目光黯然,长叹一声,道:“我承认我输了!”他看看自己的断剑,又看看她的碧玉刀,道,“但你也必须承认,我有一半是输在兵器上。”
    碧玉虹收刀点头道:“不错,我这把碧玉刀乃西域奇矿玄明铁所制,能裂石断金。我承认,若无此利器,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
    碧玉虹觉得自己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无论谁抓住了一个像段天涯这么重要的钦命要犯,他的心情都一定会好。
    她给段天涯戴上一副枷锁,然后牵过两匹马,一匹给他,一匹自己骑了上去。
    段天涯一边上马一边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碧玉虹道:“当然是押你去见我皇兄。虽然你不是真正的劫匪,但至少我也可以向皇兄有个交代。”
    段天涯转过头来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谁是真正的劫匪,你会不会相信?”
    碧玉虹揶揄一笑,道:“我不相信。因为这些天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没有理由你查到了谁是劫匪,我却一无所知。”
    段天涯狡黠一笑,道:“你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许有些事我想到了你却还没有想到。”
    碧玉虹道:“除非你现在就将真相告诉我,否则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段天涯想了想,道:“碧捕头,我们来做笔交易好不好?”
    碧玉虹忍不住笑道:“你该不是想说只要我放了你,你就给我五十万两银子吧?”
    “当然不是,此计已用过一次,怎可再用。”段天涯也笑了,道,“只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就可以告诉你那五十万两银子究竟是被谁拿走了。”
    “你想要我带你去见谁?”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定海侯。”
    6
    定海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他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有人说他府上养有死士三千藏龙卧虎,是帝京里最有势力的人;也有人说他手下高手如云,却没有一个人敌得过他自创的“无敌双剑”,他是帝京里武功最高的人。
    无论怎样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是所有的人都公认的,那就是定海侯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定海侯爷府不是皇宫,但它的豪华与气派绝对不会比皇宫差多少,门口的守卫也绝不会比皇宫里少。这些守卫的武功绝不会比大内侍卫低。所以,无论谁想进入侯爷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段天涯因为有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带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他终于见到了定海侯。
    几乎每个人想象中的定海侯都与别人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无论谁见到他,都绝对不会感到失望。
    他脸色红润,腰板挺直,精神矫健,声音洪亮,尤其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潇洒卓尔不凡的气质,使每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都会感到渺小卑微,自惭形秽。
    他看见碧玉虹,朗声大笑道:“碧捕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本侯这小小的侯爷府来了?”
    碧玉虹莞尔一笑道:“侯爷,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人,一个您最想见到的人。”
    定海侯的目光落在披枷戴锁的段天涯身上,嘴里却道:“哦?是什么人?难道就是这一位?”
    碧玉虹道:“正是他。侯爷也许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大名却一定听过。因为他就是段天涯。”
    “哦!”定海侯眉毛一扬,忽然哈哈大笑道,“本侯损兵折将也未能将他擒获,碧捕头却手到擒来,果然是好本事。碧捕头带他到侯爷府,该不是向本侯炫耀功劳而来吧?”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侯爷多虑了。是这位段公子想见一见侯爷。”
    “哦?”定海侯显得有些意外,背着双手踱到段天涯跟前,看着他道,“段公子要见本侯有何见教?”
    段天涯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双目一瞪,杀机陡现,咬牙道:“你这奸贼,段某今天为杀你而来!”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枷锁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只听“唰”的一声,自他腰间弹出一把软剑,寒光一闪,直刺定海侯的心窝。“扑哧”一声,软剑穿过定海侯的心脏,从他背后刺了出来。
    事发突然,不但定海侯、碧玉虹惊呆了,就连段天涯自己也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毫无反抗一剑穿心的定海侯,颤声道:“原来你不会武功?这、这怎么可能?你的‘无敌双剑’呢?你不是打败过无数江湖高手吗?”
    定海侯苦笑道:“你想错了,我根本就不会武功。我的确有无敌双剑,一把是权,一把是钱,那些江湖高手就是败在我这两把无敌剑下,才为我卖命的。”
    他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软剑,又看看段天涯,脸上显出难以言述的恐怖表情,颤声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
    段天涯瞪着他,双拳紧握,恨不得冲上去再给他几拳。他咬牙道:“我当然要杀你,因为你就是害死风云镖局上下五十余口的幕后真凶,因为你就是真正劫走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人!”
    碧玉虹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道:“段天涯,你胡说些什么?侯爷怎么可能是那个惊天大盗?”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道:“碧捕头休要着急,我自会把真相慢慢说出来。”
    碧玉虹忽然抽出寒光闪闪的碧玉刀,指着他道:“如果你不能自圆其说,我就一刀杀了你。”
    段天涯苍凉一笑,转过身去,连看也没有看她的刀一眼,道:“一个多月前,风云镖局一接过那趟五十万两的镖银,我即命令所有镖师,无论白天夜晚,镖车十步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镖车从帝京走到江州府,历时近一个月。这途中,总共只有三拨人靠近过镖车十步之内,也就是说镖银被盗,一定是其中一拨人所为。”
    碧玉虹忍不住插嘴问道:“到底是哪三拨人呢?”
    “第一拨是钱塘三虎,他们是为劫镖而来,结果一死两伤,落荒而逃。我回京之后,钱塘二虎阴魂不散,又找上了我,既想报仇,又想再次从我手中抢夺那五十万两镖银。这就说明,那五十万两银子并没有在他们手上。”
    碧玉虹点头道:“有道理,如果他们早已得手,当然绝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段天涯道:“在路上,我们遇上的人马最多、武功最高最难对付的是第三拨人。这是一伙蒙面马贼,我根本没有机会看清楚他们的脸。我们伤了好几个兄弟,但最后我还是砍伤了对方头领的坐骑,杀退了他们的袭击。”
    碧玉虹忽然想了起来,道:“这个马贼头领就是五柳山庄的柳五爷,对不对?”
    段天涯点头道:“正是。但后来柳五爷又煞费心机设计害我,意图逼我交出那五十万两镖银。这说明,那五十万两镖银同样也不在他手中。”
    “那么第二拨人呢?照你这么说,难道真正的劫匪是第二拨人?”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第二拨人是一伙江洋大盗,虽然凶残成性,但武功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一行七人,都做了镖师们的刀下亡魂。他们比另外两拨人更没有机会得到那笔镖银。”
    碧玉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这么说来,这三伙人都不是真正的劫匪,线索岂不是到这里就断了?”
    “这条线索是断了,但另一条线索却接上了。既然这三伙人都没有盗走镖银,那也就是说镖队在押镖的路上并没出问题,镖银并不是在风云镖局手里丢掉的。”
    “你的意思是说……”
    段天涯目光一转,锐利如锥的目光忽然利箭般射向定海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银子在交付到风云镖局之前,就已经被人调包成了石头。因为银子早已被官府一箱一箱用封条封好,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验看真假。这个人老谋深算,就是抓住这一点,调包了五十万两镖银,在把一堆石头托付给风云镖局的同时,也把一切罪责推给了风云镖局。”
    定海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脸白如纸,汗如雨下,喘着气道:“你、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是谁?”
    “这个人,就是你这个狗官!”话音未落,段天涯突然出手,拔出插在他胸口的软剑,又是一剑刺出。剑尖刺入他的咽喉,鲜血狂喷而出。
    定海侯脸上现出一种吃惊、怀疑与恐怖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而奇异的表情,忽然他手指苍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皇上,你好……”便砰然倒地。
    段天涯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拭尽软剑上的血迹,把它缓缓插进腰带中,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碧玉虹道:“碧捕头,你现在终于可以回去向你皇兄交差了。”
    碧玉虹看着定海侯的尸体,叹口气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强盗竟会是他。”
    段天涯道:“不只有你,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
    碧玉虹忽然看着他道:“如此看来,你是故意输给我,让我带你来见定海侯的,是不是?”
    段天涯点点头道:“定海侯爷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如果没有你带路,我根本没有办法进来。还有,我的天涯明月剑也是西域奇矿所制,我如果不想它断,你就是砍一百刀也不一定能砍得断,你信不信?”
    碧玉虹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叹口气说:“我相信。我早就说过了,无论谁做你的敌人,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淡淡地道:“我同意这句话。因为要对付可怕的敌人,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比他更可怕。”
    碧玉虹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道:“那你说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呢?”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人?”
    “陌生人。”说出这三个字,段天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日之后,皇上下旨抄了定海侯的家,并布告天下:
    朝廷五十万两赈灾银两被盗一案,经由六扇门大力侦缉,现已告破。经审,确认为定海侯勾结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所为。定海侯因武力拒捕,当场被杀。
    现从定海侯府中搜出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二百余万两,珠宝无数,并龙袍一件,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书信三封。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现将其尸悬于午门,鞭尸三日,所有家眷发配边关,永世不得回京……
    7
    皇宫。御花园,繁花似锦,歌舞升平。
    皇上一边与碧玉虹喝酒赏花,一边笑意吟吟地道:“御妹,你这次侦破奇案,为朕立了大功,朕可得好好赏赐你。”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这是小妹分内之事,小妹不敢领赏。风云镖局的段天涯为侦破此案也出了不少力,皇上要赏就赏他吧。还有,风云镖局无辜受到牵连,皇上若不为其平反,只怕有失公允。”
    皇上道:“御妹放心,朕早已下旨,拨款重建风云镖局。”
    皇上看着这满园的繁花,忽然问道:“御妹,还记得你与朕是如何相遇相识的吗?”
    碧玉虹微微一笑,说:“当然记得。那还是五年以前,云南苗人叛乱,皇上率兵御驾亲征。有一次皇上中了苗人奸计,被苗人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恰巧小妹狩猎经过,略施小计,引开苗人,替皇上解了围。皇上非常高兴,平息叛乱班师回朝之时,把我也带回了帝京,封我为皇妹,让我当了六扇门的总捕头,而且还亲笔御赐了皇妹一个‘碧玉虹’的好名字。”
    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比面前那一朵朵鲜艳的玫瑰花还妩媚,还迷人。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纤手,道:“御妹,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其实自从朕在云南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暗暗喜欢上了你。你那迷人的笑靥,你那飒爽的英姿,令朕刻骨铭心,相思入骨。只是朕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白心意。现在,朕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向你说出了心里话。御妹,答应朕,做朕的妃子,好吗?”
    碧玉虹听着皇上这番“爱情表白”,看着这位刚过而立之年却已老态毕现的风流皇上,心中暗暗好笑。她把手从皇上手中抽出来,走开两步,道:“皇上,御妹自小与人指腹为婚,早已有了婚约。”
    皇上哈哈一笑道:“这个太简单了。试问普天之下,谁敢与朕争女人呢?为了向你表示朕的诚意,朕特地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准备在云南建一座行宫,预计不出半年即可完工。到那时朕与你便可以……”
    碧玉虹怔了一下,忍不住道:“五十万两银子?皇上不是曾下旨说现在国力衰退、国库空虚,朝中王公大臣一律不准大兴土木,耗费国家财力吗?怎么……”
    皇上狡黠一笑,道:“御妹放心,这五十万两银子并不是直接从国库中调拨出来的,而是朕略施小计赚来的。”
    碧玉虹忽然想起定海侯临死前那种恐怖的表情,还有他手指苍天说的那四个字。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道:“皇上,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强……调包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人?”
    皇上走过来,重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摩着,道:“御妹,你也不是外人,朕将这一切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朕早已知道定海侯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结党营私,怀有反叛之心,朕早就想彻底除去这块心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和适当的机会。这次长江水灾,终于给了朕一个一石三鸟的绝好机会。”
    碧玉虹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道:“何谓一石三鸟?”
    “其实,那五十万两银子刚一调出国库,朕即秘密命人暗中掉了包,朕交给定海侯的就是一堆在箱子上封了封条的石头。这样朕既轻而易举地赚了五十万两银子,终于可以了却在云南兴建行宫与你双栖双飞的夙愿,又可以在江州府发现银子被调包之时将责任推到定海侯身上。如此一来,朕想铲除定海侯岂不易如反掌?”
    “这也只能说是一箭双雕呀。”
    皇上神秘一笑,道:“你还记得从定海侯的书房里搜出的那三封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的书信吗?那其实是朕密令大内高手暗中放进去的。”
    碧玉虹眉头一皱,道:“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皇上背着双手,得意一笑道:“朕的计谋高妙就高妙在这一环了。近日反贼司马纵横纠集一帮刁民造反,声势日渐壮大,据说人数已逾十万之众,已成为了令朕寝食难安的心头大患。朕多次派兵围剿,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朕分析了一下司马反贼屡战屡胜的原因,那就是他用花言巧语赢得了民心,每次交战,老百姓都会暗中帮助他。所以朕又心生一计,令人将三封书信偷偷藏在定海侯的书房内,用以证明定海侯与司马反贼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长江下游十万灾民死活,暗中盗窃赈灾银两,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在老百姓面前必定威信扫地。另外,朕又派人到长江下游煽动十万灾民去找司马反贼兴师问罪,讨还公道。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必大失民心手忙脚乱,难以应付。此时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与他倾力一战,岂不是稳操胜券?”皇上说完,十分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碧玉虹怔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全身都变得冰凉起来……
    8
    当皇上御笔亲书的金字招牌挂到修缮一新重新开业的风云镖局大门口时,段天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房子坏了可以再修,招牌没了可以再写,可是人呢?昔日风云镖局那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不见了,又能去哪里找寻回来呢?他看着母亲的灵位,心里涌起一种无名的悲痛。
    正在这时,一个新来的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哆嗦着道:“公子,大、大事不好了!门口来了一位老人家,我问她是谁,她说、说……”
    段天涯皱皱眉头道:“她说什么?”
    家丁哆嗦得更厉害,道:“她、她说她是你娘。”
    第二天早上,段天涯光着上身,背着荆条,一步一步地来到六扇门总堂。
    原来,昨天来的那位老人真是他的母亲。而那天他看到的母亲的尸体,却是他奶妈张婶易容而成的。他的母亲则在皇上下旨抄家的前一天晚上被碧玉虹救走了。
    段妈妈还告诉他说:“其实碧玉虹就是万大小姐,万大小姐就是碧玉虹。你与万大小姐的确是指腹为婚,从小便定下了婚约。只是后来万大小姐不知怎么成了皇上的义妹,而且还是六扇门总捕头,你爹讲骨气,怕江湖朋友笑话他攀龙附凤,巴结官府,所以便单方面毁了婚约。”
    段天涯刚踏上六扇门总堂的台阶,门口的衙役就将他拦住了。
    段天涯说:“烦请通报你们碧总捕头一声,就说有一个叫段天涯的人,向她负荆请罪来了。”
    那衙役摇摇头说:“段总镖头,你来得真不巧,我们的总捕头昨天已经离开六扇门,离开了帝京,皇上也在派人四处找她呢。”
    段天涯大吃一惊,道:“她、她走了?她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她去了哪里,早就向皇上领赏去了。”
    段天涯顿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一下便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帝京?难道是他伤了她的心吗?他走下台阶,心中一片茫然。半晌,他下定决心道:“如意,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能找得到她,能找回那段失落的情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