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风走上前去,将门口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又敲两下,再停一停;又敲五下,再停;然后又敲了三下。
    李不负知道黑道上的扣门之法大有门道,便如这般,不似扣门,倒像是传递某种信号一般。
    过了片刻,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走出两位家丁一样的老者,然而两人步履沉稳,目露精光,显然有着不俗的武功在身。
    刘正风介绍道:“这位是‘一字电剑’丁坚丁大哥,而这位是‘五路神’施令威施九哥,二位在当年的武林里均是赫赫有名,威风一方的好汉,只是后来隐居在此了。”
    李不负向二人抱拳道:“丁大哥,施九哥二位好,在下李不负。”
    丁坚笑了两声,道:“我前日去外面买米的时候,也听闻了你的大名,说你抱着一把金刀四处晃悠,果真是英雄少年。”
    这二人也知道李不负在金盆洗手大会上力战嵩山派的壮举,见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敢小瞧。
    刘正风进了门,将李不负引去厅堂,说道:“这梅庄中有四位隐世高人,各有‘琴棋书画’四样爱好,你到了那里,纵无意于琴棋书画,却还是最好不要小觑了人家。”
    武林之中,有很多绿林好汉不喜舞文弄墨,咬画嚼字,对这等人也往往不屑;衡山派历代高手皆是沉迷音律,爱好乐曲,这些亦都曾被人诟病过,是以刘正风深知其中轻重。
    李不负点头记下。
    两人随即进了厅堂。
    厅堂之中,挂着一幅幅文墨宝纸,有的是书法,有的是画卷,其中许多都是难得的珍品,为外界所不见。
    只不过李不负并不精通书画之道,看到这些字画,只觉得的确很好看,却难以观出个所以然来。
    而大厅之中,已站了五人,其中有一人是曲洋。
    曲洋见了李不负后,立即问道:“小兄弟,我那孙女怎样了?”
    李不负道:“非非的毒已解,她说想跟着圣姑学琴,于是留在了洛阳。”
    听见“圣姑”二字,堂中另外四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曲洋笑道:“哈哈,小女孩跟着我这老人家总是无趣的,圣姑大人若愿收留她,那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虽在笑着,然而神色毕竟还有些舍不得。
    待他说完,堂中一白发老者忽问道:“这位便是你们口中所提及的‘不是剑客’李不负吗?”
    “正是。”
    “好少年。”
    白发老者面前摆着一方瑶琴,他随手拨动琴弦,弹出几个欢快之音,像是在对李不负表示赞赏。
    曲洋又为李不负一一介绍这梅庄中隐居的“江南四友”:
    老四丹青生长髯及腹,好画;老三秃笔翁头顶秃秃,好书;老二黑白子又高又瘦,好棋;老大则是枯瘦白发的黄钟公,好琴。
    一一见礼之后,黄钟公又道:“曲洋兄,你我如今可否合奏那一曲《广陵散》了?”
    曲洋笑道:“小兄弟,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我与庄主正要合奏一曲绝世广陵散,你也可听听。”
    李不负自无不允。他知道曲洋与刘正风投奔梅庄,正是以《广陵散》一曲作为赠礼的。
    铮、铮、铮
    二人开始奏琴,这首《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傀曲》,讲述的乃是聂政为报知遇,刺杀韩傀,力战而死,死前自毁面容,又削双目,不愿被人辨认出相貌,以免连累姐姐的故事。
    其间既有一剑酬知己的豪迈,又有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死战不休,自毁面目的壮烈,还带着身死人消的悲凉。
    此首妙曲在曲洋、黄钟公手中演奏而来,简直令人身临其境,心神荡漾,投入其中。
    一曲而罢,曲洋、黄钟公闭目,长长不语。
    丹青生忽然端起酒壶,豪饮而尽,道:“壮怀激烈,其人如醉,吾当痛饮三百杯!”
    秃笔翁拿出毛笔,琢磨了半天,说道:“这琴声铮铮,若能化作笔法而书,必然又是一套精妙的武功只可惜可惜”
    黑白子却道:“一子下错,满盘皆输。这聂政能不顾生死去刺杀,实是韩傀未能想到的一着了。”
    他们每人都听出不一样的东西,全与他们各自所痴迷之道有关,这些奇思妙趣却全被这琴声勾动起来。
    李不负在旁瞧着,不由暗暗称奇。
    而刘正风亦长叹道:“不知我刘府家人唉!”
    过了良久,丹青生突然道:“这聂政前去刺杀之前,一定是痛饮了一日一夜,才有这等豪迈之情!”
    秃笔翁道:“不对,他刺杀前若喝了酒,醉醺醺的怎能杀人?我倒是听出他出剑如笔,笔笔都指向韩傀的要穴,才将之刺杀!”
    丹青生摆手道:“你问问那小兄弟,你是不是也听出聂政是喝了酒的?”
    李不负愕然地摇了摇头。
    秃笔翁笑道:“小兄弟既是衡山派高手,想必一定听得出其中聂政那一套剑法之猛烈了!”
    李不负苦笑着还是摇头。
    “原来只有我一人能听懂么?”丹青生和秃笔翁都有些皱眉。
    这时候黑白子望向李不负又要开口。
    李不负已抢着说道:“恕在下愚钝,这其中的棋道、书道、酒道、画道,都是一概没有听出来的。”
    黄钟公哈哈一笑,说道:“每人心意自有不同。那么小兄弟你又听出了什么?”
    李不负想了想,答道:“我听出琴声鸣鸣,如风在耳,庄主的内力当是十分深厚,这想必倒没错的!”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黄钟公乃是在场年龄最老之人,数十年的内功极为深厚。李不负说得确实不差。
    丹青生尤其大笑道:“是了,这是我等各擅琴棋书画四道,有些痴迷,所以听得不同。而想必小兄弟内功修为不俗,所以听到的琴声自然是内功之道了。”
    “果然是好曲、好曲!尽兴、尽兴!”
    他一边说,一边又寻来几杯酒喝。
    而丹青生虽口中这样说,“江南四友”其实却未免还是有些怀疑。在他们看来,李不负虽武功不弱,但毕竟尚且年少,内力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何况丹青生说“酒”,秃笔翁说“笔”,黑白子说“棋”,所讲皆是各自最擅长之道。
    ——而他们觉得李不负故意要说听出内功修为,却是有些卖弄自身,而看低他们的功力深浅了。
    过了片刻,丹青生忽道:“独乐不如众乐,我一人饮又有何趣?你们岂不与我对饮?!”
    黑白子笑道:“你那酒室中的酒,便如宝贝一般,今日也肯舍得给我们喝?”
    丹青生不说话,独自转回房间,抱出一大坛子酒来,又给每人倒上,果是陈年美酿,稀有好酒。
    他笑道:“我虽好酒、好画、好剑,三者还以酒道为首!”
    七人在此分饮,心中犹沉浸在先前《广陵散》中的豪烈场景中。
    黄钟公兴致上头,更不由多喝了两杯,道:“广陵散从此不绝,实是一桩美事!若这曲子能融入我的‘七弦无形剑’中,却不知威力如何。”
    李不负听得好奇,问道:“这曲子也能当作剑法来使么?”
    曲洋笑着解释道:“大庄主所说的‘七弦无形剑’,乃是以琴作剑,以琴声共鸣,引动敌人内力,这门剑法可谓琴剑相合,独一无二了。”
    黄钟公面上颇有自得之意,这门琴法正是他最得意的武功。
    李不负酒过半酣,也很讶异,只因他头一次听说天下还有这样子的武学,不禁问道:“大庄主可否演示一二,令我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黑白子、秃笔翁全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丹青生则连连道:“不可不可,这琴声一入耳中,催心动肺,内力稍差之人,恐怕听上几声都受不了的。”
    李不负道:“这琴声如此厉害么?”
    黑白子道:“这位少侠想必在内功修为上有不俗造诣,那也未尝不可让他试试。只看大哥是否肯赐教了。”
    他心底觉得李不负有些自大,所以故意说出这样一番不露锋的话。
    黄钟公趁着酒兴,朗笑道:“既然今日《广陵散》重现世间,我等雅人自然不可不尽雅兴。”
    “这样,我以内功催动琴音,作为散场之曲。而各位各凭内力高低,若有不适,便正可缓缓退去了。这一散席,方脱得俗味,显我辈之雅,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互视一眼,也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