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耸听!
    话术!
    这是所有演员对苏乙刚才说的那番话的判断。
    就像是古代的辩士到了地方大营,为了先声夺人,往往追求语出惊人,一开口就是——将军,你死期到了。
    这番话骗骗古人还行,但经历过信息爆炸的现代人,哪儿会看不穿这个?
    大家心里不屑,不过表面却很给苏乙面子,装作面色凝重的样子。
    反正你想怎么说怎么说,但任你说破天花来,也别想让我们改变主意去拼命,去送死。
    苏乙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些演员们怎么想,他岂会猜不到?
    不过没关系,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就有办法让这些贪生怕死的演员就范。
    “你们觉得我在吓唬你们?”苏乙冷笑,“你们是不是还想着大不了任务失败扣分,也比送死强?”
    没错,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其实苏乙之前何尝不也是这么想?
    但这次跟其他的演出任务不同!
    这次的任务是“剿匪”!
    剿匪,是这部片子的主题!是主线!
    你演员消极面对主线任务,甚至公然划水罢演,导演岂能答应?
    “你们在等任务失败的判定,可你们想过没有,在怎样的情况下,任务才会被判定为失败?”苏乙冷笑环顾道,“第二幕演出任务发布快三个月了,其他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甚至不该完成的我们也完成了!但任务却迟迟不结算,为什么?”
    “因为还有个剿灭许大马棒的任务我们没有完成!各位,这个任务,是没有时限的!”苏乙加重了语气,“没有时限,也就意味着这个任务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三年?五年?那都有可能!只要我们没完成任务,这个任务就会一直在那儿卡着!咱们能耗得起吗?”
    “就算想耗——你们别忘了,咱们现在就没粮食了!明天都没得吃了!你们告诉我,怎么耗下去!我们拿什么耗?真以为没饭吃饿不死人吗?真以为军分区说让我们自己克服困难,只是说说而已吗?”
    苏乙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更何况,你们觉得导演会放任我们这么公然划水,耗费时间,而毫无作为吗?你们进片场的时候,导演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是个需要拼命的片子?你们当这话只是随便说说吗?你们真觉得,即使你们什么都不做,导演也拿你们没办法吗?”
    苏乙的语气越来越重,说到最后,已是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纷纷动容。
    他们本来笃定不会被苏乙说服,然而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他们还是动摇了,开始担忧了。
    苏乙冷笑着指着西边的方向:“你们别忘了,军分区里还有果军的眼线!现在全军区缺粮,这个消息绝对瞒不住!你们觉得,果军会不会给土匪们发报,告诉他们我们缺粮的事情?”
    “如果土匪知道我们没粮了,你们还觉得他们不敢下山吗?咱们毕竟人少,他们一时被镇住,不代表真的就永远怕我们!到时候威虎山和许大马棒联合起来前后夹击我们,真当我们不会全军覆灭?”
    “这件事不会发生吗?这就是一个电报的事情!你们敢拿自己的命报这样的侥幸,赌座山雕和许大马棒永远不清楚我们的状况吗?”
    “还吓唬你们?”苏乙冷笑连连,“现在的剿匪小分队,可不是当初全演员阵容了!现在我们有八十个人!但演员有多少?算上我,也才十七个!伙计们,说句难听的,现在去剿匪,我已经不是非你们不可了!”
    “哪怕把你们全开除了,我也有六十多号人!这比我们刚下山的时候人还多,而且战斗素质更高,真以为你们不可或缺?”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色铁青,还有的眼中满是忧虑和退缩。
    苏乙一一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冷酷,道:“都是聪明人,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决定,明天一早攻山,跟许大马棒决一死战!外面的战士,思想已经全部统一了,现在就看你们了。”
    “我也不强迫你们,因为明天这一战,的确是九死一生!仗一打起来,我都不能保证我会活下去。”
    “但许大马棒总有人要去打!不打,咱们都得死!”
    “现在,愿意跟我打许大马棒的,站我这边来。不愿意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留你们,你们得走,离开这里!”
    话音一落,五个组长是二话不说,直接站到了苏乙这边。
    他们都算是苏乙一手提拔起来的,尽管出了刘勋苍这个野心勃勃之辈,但所有人的能力和胆识,是没得说的。
    苏乙把现状分析这么透彻,他们也就彻底抛弃了侥幸心理,拼死一搏的勇气,他们还是不缺的。
    剩余的演员里,绝大多数也不乏勇气。十六个人,陆陆续续有十二个站了过来。
    最后只剩下四个人,面色难看站在苏乙对面。
    其中一个沉声道:“首长,我们只是想平平安安活下去,演戏而已,为这个搭上命,死得太不值了!”
    “没错!”另一个道,“首长,我知道你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我就是不想去拼命,不过您放心,就算我们不拼命,我们也绝不会捣乱,更不会学刘勋苍!”
    “是啊是啊,首长,您看,杉岚站、大夹皮沟,两场仗打下来,咱们折了一半人马!死亡率太高了!大家都是演员,将心比心,真的划不来……”
    “首长,您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把我们绑起来送回军分区去,说真的,我们真的怕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表情很真诚。
    苏乙面无表情,等他们全都说完了,才缓缓点头道:“放心吧,都是演员,我理解你们的选择。”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谢谢首长!”
    “多谢首长理解,理解万岁啊!”
    “首长放心,我们保证不作任何危害大家的事情!”
    “这是恩情,以后有机会,一定厚报!”
    苏乙淡淡道:“但是有一说一,你们不能留在队里了,今天天色已晚,我打算明天派人把你们送回军分区去。”
    “而且,说实话,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信不过你们了。”苏乙看着四人,“我得防着点你们,这样对你们,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免得弄出点小误会,无法收拾。”
    “首长,您打算怎么做,直说吧。”四人之一问道。
    “孙达德。”
    “有!”
    “找一些绳子来。”苏乙淡然道,“把他们四个都捆起来,然后分开看押,确保他们四个不会串通密谋,今晚也不会搞事情。”
    “是!”
    “首长,没这个必要吧?”四人脸色很不好看。
    苏乙笑了笑:“我说有!你要反对吗?”
    这人心里一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不反对,也罢,我们本来就是认怂了,受点委屈也应该。”
    苏乙点点头,道:“事情既然聊透了,就都下去吧。”
    “是!”
    演员们纷纷离场,苏乙面无表情坐在烛台前,忽闪的烛火,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有卫兵进来禀告:“首长,扬子容来了。”
    苏乙回过神来,道:“请他进来。”
    “是!”
    扬子容进门后恭敬行礼,两人这才开始有说有笑寒暄两句。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乙道,“你这个特派员这么晚登我的门,一定不是来闲聊的,说吧,什么事?”
    扬子容笑了笑:“两件事,第一,我刚看xxx……他们四个人被绑了起来,首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件事很奇怪,四个人莫名其妙被绑,也莫名其妙都没什么反抗,看起来自愿的样子。
    苏乙笑了笑道:“这件事容我卖个关子,明早你就知道了。”
    扬子容虽然还想追问,但却不好再开口,只好道:“好,就是大家都觉得奇怪,大战在即,还是不要动摇军心地好。”
    “第二件事呢?”苏乙问道。
    “第二件事……”扬子容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了几分,“首长,您是不是已经拿定主意,要明天攻山了?”
    面对扬子容炯炯目光,苏乙缓缓点头:“没错!”
    “就是按照首长您之前说的办法?”扬子容追问。
    “是。”苏乙依然没有否认。
    “那这个去谈判的人很关键!”扬子容肃然道,“首长打算派谁去?”
    “怎么,你有推荐吗?”苏乙笑着反问。
    “我想先听听首长的安排。”扬子容看着苏乙道。
    苏乙叹了口气,给扬子容倒了一杯茶。
    “我打算自己去。”他这才开口。
    扬子容动容。
    “派谁去我也不放心。”苏乙道,“这个任务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我们就只有拿命去填,才能攻乃头山了。所以,只有我亲自去,我才放心。”
    说到这里苏乙顿了顿,对扬子容笑道:“既然聊到这儿了,不妨就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组织原本给我们的任务,是发动群众,钳制土匪,让他们不要在后方捣乱。但座山雕在南岗和古排屯搞屠杀,对村民们震慑很大,现在人心惶惶,群众们根本不敢跟我们一起打土匪,所以这条路,算是彻底绝了。”
    “然后杉岚站、大夹皮沟两场仗一打,咱们胜了,李司令觉得既然土匪这么不堪一击,,那干脆就多给我些人,让我想办法把他们都灭了!”
    “这简直荒谬!”扬子容忍不住皱眉道,“是,土匪是不如正规军那么难缠,但他们占据地利,而且兵强马壮,火力凶猛,哪儿是那么容易打的?现在军区里的气氛很不对劲,觉得是个人给把枪就能灭了土匪,这不胡闹吗?”
    “看看别的军区,佳木斯那边,一个连被土匪埋伏了,全军覆灭!也就咱们这边的战果太大了些,才给上面错觉,才觉得土匪好打……”
    苏乙笑着摇摇头,道:“军区里是有这种想法,但上面肯定不会这么想,将军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他们岂能不知道剿灭土匪的困难?”
    “只不过现在的大事是跟果军决战,打土匪这种小事,自然不受重视,再加上之前两仗打得不错,所以上面信任我,想让我能者多劳罢了。”
    “要不说您是首长呢?”扬子容深深看着苏乙笑道,“您这觉悟,比我高多了。”
    苏乙没接这话,接着道:“总之,这土匪是非打不可,但怎么打很重要。乃头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强攻,我保守估计,至少我们得丢一半人命在神仙渡,才能攻进去。”
    “攻进去以后呢?面对近十倍的敌人,而且对方有地利优势,咱们肯定还会有伤亡!”
    “到时候就算打下许大马棒的乃头山,但我们这八十个人,又能剩多少?为了许大马棒这么一个秋后蚂蚱,付出这么大牺牲,划得来吗?”
    苏乙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所以,我个人认为,打乃头山必然要打,但只能智取,绝不能蛮干,否则赢了,我们也输了!”
    “所以,明天由我去骗他们。如果能成功,自然最好,万一我失败了,老杨,你立刻接替我的位置,带着弟兄们下山,放弃剿灭乃头山的任务。我想我这个首长都死了,上级也会理解我们的难处,不会让弟兄们拼着性命,去强攻乃头山了。”
    扬子容看着苏乙动容不已,久久不能自已。
    “首长,我得跟您道歉!”良久,他才缓缓道,“之前您一直围着乃头山转悠,您的几个组长,还有他们几个亲近手下,也都表现出畏战和退缩的情绪,我一度以为,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您想混日子……我现在才知道,您是怕让战士们无谓的牺牲,是我没能理解您的深意,还误解了您,对不起首长,扬子容小心眼儿了,狗眼看人低……”
    “哎……”苏乙笑了笑,止住他继续说下去,道:“有一点你倒是没说错,的确有人畏战。”
    “不过这事儿明天就解决了。”苏乙话锋一转,道:“老扬,要论打仗,你的经验最丰富!明天我去谈判,队伍就交给你指挥了。”
    “不行!”扬子容突然站起来,“首长,哪儿有主将深入敌后的?这是兵家大忌!这种事情不能你干!如果您看得起我老扬,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