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长青为什么笃定苏乙不敢碰他?
    因为他的身份,他是青帮“悟”字辈儿的门徒。
    这么说可能体现不出他的牛逼,这里再提两个人——杜月笙和常凯申。
    这两个人,也是青帮悟字辈儿的,只不过后者后来退帮不认了。
    由此可见贾长青在青帮里的身份之高。
    他的师父厉大森,是津门青帮的龙头,和魔都的黄金荣平起平坐。
    苏乙要是真敢动贾长青,那谁来说情也没用了,青帮一定跟他死磕。
    贾长青根本不怕苏乙动手,甚至他都不怕苏乙不来,这是对自己名声的自信。
    他现在考虑的是别的问题。
    “耿良辰……一个小小的力巴,怎么突然有了一身俊俏的身手,谁教他的?”他沉吟着问道,手底下动作却不停,被他捏出各种形状。旗袍女人咬牙强忍着痛苦,额头见汗。
    手下摇头,道:“听下面的人说,这小子在小白楼那边儿,跟武行的郑老爷子说了会儿话。”
    “郑山傲?”贾长青的眉头使劲皱了起来。
    “他跟郑山傲有关系?是郑山傲的徒弟?”贾长青暗中猜测,走神之下,竟死死捏着手中之物,越来越用力。
    旗袍女人吃痛,终于惊呼出声,打断了贾长青的思绪。
    “淦泥酿!”
    贾长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盘子,狠狠向这女人的头上砸去。
    哗啦!
    盘子破碎,女人头破血流。
    贾长青面目扭曲,犹不解恨,继续顺手抄起桌上的盘子往女人头上砸。
    哗啦!
    哗啦……
    一连砸碎了十几个盘子,女人的脑袋已经看不成了,白生生的头骨都露出来了,贾长青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抬眼一看,就见一个小辫儿青年正小心翼翼在门口探头探脑。
    “滚进来!”贾长青骂道。
    小辫儿青年连连赔笑,跨进门来不断作揖:“贾爷,耿良辰带到了。耽搁了点儿时辰,主要是因为……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吃面,我说您要见他,他说要吃完面再来。”
    “玛德,真败兴!”他骂骂咧咧扯过一边的餐巾,擦着手上的血,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他现在人在哪儿?”贾长青问道。
    “就在楼下。”小辫儿青年急忙答道。
    贾长青慢条斯理对之前那个手下吩咐道:“去,让厨房下一百碗面上来,然后你去找郑老爷子,就说我在请耿良辰吃面,看看他什么反应。”
    “是,贾爷。”这手下急忙领命而去。
    “收拾一下,把人带上来吧。”他又对小辫儿青年道。
    “得嘞!”小辫儿青年急忙屁颠儿屁颠儿指挥着手下,把那个生死不知的可怜女人抬出去,让登瀛楼的小伙计们开始清理包房里的血迹。
    片刻后,等苏乙进来的时候,伙计们刚好端着一盆血水往出走,双方碰了个正着。
    桌子上已经空空如也,整个包房里,撤的只剩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椅子贾长青坐着,自然没有苏乙的份。
    “贾爷,人带到了,这就是耿良辰。”小辫儿青年笑呵呵道。
    贾长青上下打量着苏乙,苏乙笑呵呵一拱手:“贾爷好。”
    “看着不错,像条汉子。”贾长青笑呵呵开口,“能废了王士海儿,应该也算是个有本事的。耿良辰……拜了谁家的码头啊?”
    “无依无靠,不拜天不拜地,也不拜人。”苏乙笑道。
    “哟。这么独?”贾长青乐了,“做独夫的,一般都不得好死啊小兄弟。”
    “不得好死,总比不得好活强。”苏乙道。
    “有道理。”贾长青点头,“你废了王士海儿,打算怎么了这事儿?”
    “王士海啊……”苏乙笑容微敛,略作沉吟,“这人虽是咎由自取,已经受到了惩罚,但他给我们丁字沽脚行造成的损失,却还没有补偿。”
    “原本这事儿不算完,但既然贾爷出面了,这面子不能不给。”苏乙道,“让王家三兄弟让出白河码头的脚行,其余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为之一冷,贾长青满脸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乙。
    小辫儿青年先沉不住气了,指着苏乙破口大骂:“你特么失心疯了?你放什么屁呢?”
    苏乙面不改色,笑吟吟道:“兄弟,来这一路,我可没得罪你,你怎么跟属狗的似的,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见了主人,能仗着人势了?”
    小辫儿青年暴跳如雷:“你敢骂我是狗!”
    “不许往自己脸上贴金!”苏乙故作严肃。
    “哎我……”小辫儿青年炸了,就要上前动手。
    砰!
    贾长青猛地一拍桌子。
    小辫儿浑身一震,顿时不敢炸刺,缩起脖子,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年轻气盛。”贾长青盯着苏乙的脸,缓缓吐出四个字。
    苏乙笑呵呵没有说话。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还敢跟我这么说话。”贾长青露出疑惑的表情,“耿良辰,你是真不怕死吗?”
    “怕,怎么不怕?”苏乙道,“津门两万青帮兄弟,其中一万都得听您贾爷的,谁要是得罪了您,在津门就别想立足。”
    “不不不,你说错了。”贾长青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得罪了我,那不是立不立足的事儿,是还有没有命的事儿!”
    苏乙笑呵呵道:“也对,所以要想留着命在津门立足,要么别得罪贾爷,要么,就得贾爷您惹不起。”
    “我惹不起?”贾长青都气乐了,“你觉得,我惹不起你?你凭的是谁?郑山傲?”
    苏乙没有回答他,而是眉毛一挑,笑着道:“贾爷,我知道您的底细,你除了知道我叫耿良辰,以前是做力巴的,你知道我什么底细吗?你知道我这身武艺是从哪儿来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有底气站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吗?”
    “我猜你什么也不知道。”
    贾长青脸色变幻不定。
    与此同时,在郑山傲的武馆里,他诧异问津门禀告的弟子:“青帮的人来拜见我?是贾长青?袁文会?刘广海?还是吴鹏举?”
    他提的这四个人,都是津门青帮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贾长青的心腹吴四儿,”弟子回道,“说是奉了贾长青的命,来请教您一件事儿。”
    “贾长青……”郑山傲皱眉,有些疑惑,“让他进来吧。”
    “是!”
    这弟子出去后,郑山傲对另一个弟子道:“你接着说。
    “是,师父!”另一个弟子道,“这耿良辰废了王士海三兄弟后,就不知道去了哪儿,现在丁字沽脚行大门紧闭,估计是怕青帮报复,躲起来了。”
    郑山傲皱眉道:“灯塔人呢?我不是说让你着重查查他跟灯塔人接触的情况吗?”
    “这……师父,我还没查着。”
    “那就接着去查吧,查仔细。”郑山傲摆手,“去账房支五十大洋,不要怕花钱,给我把这个耿良辰的所有一切,都查的明明白白的!”
    “是,师父。”
    “去吧。”
    郑山傲当然不可能对苏乙不感兴趣,事实正相反,他对苏乙锻炼肌肉的秘密,势在必得。
    只不过人老成精,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大事儿上,所以他得先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必中。
    便在这时,贾长青的手下吴四儿进来了。
    他先是很恭敬地跟郑山傲行礼,然后开口道:“郑老爷,我们老大托我告诉您一件事儿,想听听您的意见。”
    “什么事儿?”郑山傲问道。
    “我们老大现在正在登瀛楼,请一个叫耿良辰的人吃面。”吴四儿看着郑山傲,“他想知道,您老人家对这事儿怎么看?”
    郑山傲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青帮的人来找他,居然跟耿良辰有关!
    他刚想问“耿良辰的事情你为什么找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沉吟不语,端起桌上的杯子以喝茶掩饰,脑子里飞快运转,然后还真想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然,苏乙跟他不是偶遇这事儿他是肯定想不到的,不然他就是神了。
    郑山傲是通过刚才弟子讲的,耿良辰在脚行斗殴中废了青帮弟子,联想到自己在小白楼白俄餐厅里跟他说过话,从而推断出可能因为此事,导致青帮误会耿良辰跟自己有关系,所以叫人来问问自己,打探打探自己的态度。
    “小耿啊……”郑山傲脑子瞬息万变,迅速做出决定,“他得罪你们青帮了吗?”
    “是有一些误会。”吴四儿如实答道。
    郑山傲叹了口气:“年轻人不懂礼数,做事难免不周全,你转告贾长青,就说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如果事儿不大,也没必要闹僵,对不对?”
    吴四儿眼神一闪,道:“郑老爷,问句不该问的,这耿良辰跟你是……”
    “后辈。”郑山傲吐出两个字。
    吴四儿沉默片刻,拱手道:“明白了,郑老爷,我这就回去跟我们老大转告您的话,您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郑山傲道:“我和厉兄弟有日子没见了,贾长青是他徒弟,让他帮我向厉兄弟带好问安。”
    “我听清楚了。”吴四儿躬身一礼,先是退后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郑山傲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他对苏乙有需求,遇到这种事儿,施恩于苏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有了这层人情在里面,等于他郑山傲先落了一子。
    他不知道的是,别说他先落的这一子,就连他这个人,都在苏乙的这局棋里。
    登瀛楼。
    贾长青被苏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
    是啊,苏乙知道他贾长青是谁,但他却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
    这年头儿,时局太复杂了,谁也不知道你碰见的人到底什么来头。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一个人,也许就有天大的背景。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不全是贬义,之所以胆子越小,是因为站得高了,见得多了,懂的就多了,就有了敬畏。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贾长青在津门街面儿上作威作福,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世道有很多人是他惹不起的。
    青帮悟字辈儿大佬,手下过万,听起来很威风吧?
    真在有些大人物眼中,那就是个屁!
    魔都的黄金荣,是跟他师父厉大森同辈的青帮龙头大佬,他跺跺脚,整个魔都都抖三抖,够威风吧?
    有一次他在戏园子里捧的角儿被人喝了倒彩,他一看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就派人去打了这人两耳光,那年轻人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按理说这事儿小的不能再小了。黄金荣不知道把多少人沉到了黄浦江里,打人一巴掌算什么?
    但偏偏,这次他惹了祸事,差点小命都丢了。
    原来那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是之江督军卢永祥的大儿子卢筱嘉,大军阀家里的公子哥,怎么能被他一个帮派头头给欺负了?
    没过几天,黄金荣又来听戏的时候,卢筱嘉带着十几个便衣军人把黄金荣围了,用枪指着他光秃秃的脑袋,把他给架走了。
    黄金荣被带走后遭遇了什么事情,无人得知。半个月后,魔都的另两位大佬杜月笙和张啸林出面,打通了卢府内部关系,花了三百万巨资,总算把黄金荣赎了回来。
    黄金荣自此对此事讳莫如深,再也不提。
    而他是魔都青帮辈分最高的大佬,他不提,自然也没人敢主动戳他伤疤。
    这件事情虽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它带给青帮大佬们的警醒,却依然历历在目。
    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了,帮派再大,手下再多,碰到了有枪有权的,照样歇菜。
    人家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大佬,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夜壶。
    “耿兄弟这么一说,倒是我姓贾的唐突了。”贾长青脸色阴晴不定,“恕我眼拙,敢问耿兄弟,您是哪一路的神仙?”
    最终,贾长青选择了谨慎。
    苏乙淡淡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是哪一路,日子久了,在贾爷眼中是藏不住的。不过要说真神,贾爷您才是真神,我耿良辰,最多是狐假虎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