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超,现在轮到我和你说,悠着点,别激动了。”
    吕丝雅说,“你应该明白,很多结构性矛盾的释放,以及战略架构的全面转型,对龙城文明而言,都是势在必行的。
    “我们不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堆里,假装龙城真是人人团结,毫无纷争的天堂。
    “很多事,越拖下去,问题越大。
    “眼下的确是龙城文明最虚弱的时刻,但反正怪兽文明已经一败涂地了,而周围暂时又没有出现新的敌人,不趁这段宝贵的窗口期,暴露并解决矛盾,顺利实现转型,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不……”
    孟超呆呆看着暴雨蹂躏大地,如泥胎木偶般沉默了五分钟,任凭冰冷的雨水在他滚烫的大脑周围,化作一缕缕翻滚的蒸汽。
    轰!咔!
    忽然,一道闪电劈碎夜空。
    也劈开了始终笼罩在他脑域深处,令人不安的迷雾。
    他瞪大眼睛,一发不可遏制地深深颤栗起来。
    “孟超,怎么了?”
    吕丝雅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往他体内输入一道灵能,试图安抚他躁动的思绪。
    “没错,雅姐,你说的没错,问题总要解决,阵痛难以避免,既然打赢了怪兽战争,现在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窗口期……”
    孟超回头,满脸苍白,冲吕丝雅笑了笑,“但是,如果我们还没有彻底打赢怪兽战争呢?”
    “你说什么?”
    吕丝雅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从孟超身上抽手,轻轻揉搓着自己的眉心,缓解自从突破六星灵铠境界以来,就隐隐缭绕在眉心的刺痛,也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孟超,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修炼过度,神经过敏,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吧?”
    吕丝雅微笑道,“我们歼灭并俘虏了几十股兽潮,捣毁了怪兽山脉内绝大多数的怪兽栖息地,还占领了雾隐绝域、天坑和怪兽老巢,连怪兽主脑都落到我们手里,任凭我们切片研究。
    “雨季来临之前,笼罩龙城和怪兽山脉的迷雾已经变得稀薄了很多,灵磁干扰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我们派出了成千上万架无人机和装甲飞艇,居高临下,对怪兽山脉进行了全面侦察,再没发现大规模兽潮和末日凶兽活动的迹象——要知道,兽潮和末日凶兽,吞噬的资源都是天文数字,他们的存在,势必会对周围环境产生严重的影响,不可能完美隐匿起来的。
    “如果这样,都不算是怪兽战争的完美胜利,你心目中的大获全胜,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
    孟超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牙齿和指甲都深深嵌入血肉中,想用刺痛厘清思绪。
    随着一道道闪电的炸裂,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却越来越闪亮。
    “表面看来,我们的确赢得了怪兽战争的全面胜利,正因为相信怪兽都被消灭,再无后顾之忧,龙城的内部问题,才会火山爆发。”
    孟超猛地收住脚步,直直盯着吕丝雅,伸出一根手指道,“但是,谁说怪兽主脑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
    吕丝雅愣住。
    旋即哑然失笑。
    “孟超,你是不是糊涂了?”
    吕丝雅说,“我爷爷他们和怪兽主脑的决战,你虽然没有亲历,事后却在‘武神’雷宗超的带领下,去查看过现场,后来,你也和怪兽主脑深处的‘微脑’,建立了精神连接,读取了大量涉及到怪兽文明的信息。
    “就算你不相信我爷爷他们,也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吧?”
    “不,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记忆这玩意儿,就算不能篡改,至少可以屏蔽和扭曲。”
    孟超的指尖微微颤抖道,“我当然知道,吕中奇等二十名神境强者,在天坑深处,和怪兽主脑展开决战——没人比我更清楚这场决战的可怕。
    “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和神境强者展开决战的,就是主脑——怪兽文明的创造者和最高指挥官?”
    这个问题,让吕丝雅愣了好一会儿。
    “对方这么强大,把我爷爷他们都打成重伤……”她迟疑道。
    “强大,就一定是怪兽主脑?”
    孟超步步紧逼,“或者说,就一定是100%的怪兽主脑?”
    “等等,不是强不强大的问题。”
    吕丝雅想了想,说,“是金千禧,怪兽主脑和金千禧的大脑残骸,紧密结合在一起,甚至是吸收了金千禧的灵魂,才成长到今天的地步——这件事,你通过读取‘微脑’的记忆信息,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没错,金千禧才是关键,金千禧和怪兽主脑高度绑定,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猜测,金千禧就是怪兽主脑!”
    孟超勾起颤抖的手指,重重打了个响指,“问题是,这件事是谁告诉我们的,谁在我们脑中植入了这样一个判断——‘金千禧就是怪兽主脑’的?”
    吕丝雅凝神静气思索了很久。
    仍旧流露出满脸茫然之色。
    “雅姐,你的思维,怎么变得迟钝了?这件事,你没理由忘记的。”
    孟超微微皱眉,“是‘泡沫信使’告诉我们的。
    “巢城之战的时候,金牙帮总部底下的秘密实验室里,你、我还有阿吉,我们和超级异兽‘漩涡’大战三百回合,艰难杀死敌人,敌人的尸骸化作泡沫,泡沫里冒出一个酷肖金千禧的人形,告诉我们的!”
    “对!”
    吕丝雅恍然大悟,“就是泡沫信使说的。”
    “这就是问题,这就是困扰了我大半年,一直令我隐隐不安,但冥思苦想,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
    孟超的声音,就像是冰块打磨的刀刃般锋利,“为什么,怪兽文明要派出这样一名‘信使’,告诉我们,关于金千禧的事情?
    “我们明明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怪兽文明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向我们透露如此关键的信息?
    “要知道,在巢城之战发生前,我们对怪兽文明的真面目仍旧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的社会形态,不知道他们的力量之源,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掌握了这么多,关于人类文明的智慧。
    “隐瞒这些信息,继续维持‘敌明我暗’的态势,对怪兽文明而言,不是最合理的选择吗?
    “为什么,在完全没必要的情况下,要塑造这样一个‘泡沫信使’出来,急不可耐地透露出‘金千禧和怪兽主脑有关’的信息?”
    吕丝雅在暴雨中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
    她幽幽道,“你觉得呢?”
    “信息也是一种武器,通常交战双方都会尽量向对手隐瞒关于自己的信息,如果故意透露信息,一定是想达到某种目的——比如警告、威胁或者释放妥协的信号。”
    上半夜和龙飞骏喝酒时,雨势曾经越来越小,天边的乌云也渐渐变得稀薄,令孟超和赤龙军的少壮派军官都认为,雨季即将过去,黎明很快就会降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势又不动声色地大了起来。
    不说噼里啪啦砸到人身上,子弹般的雨滴。
    就说雾神山深处,洪水肆虐的轰鸣,就知道这一方天地,距离彻底平静,还为时尚早。
    然而,冰冷的雨滴,反而冷却了孟超滚烫的大脑。
    令他从支离破碎的无数线索中,探寻出来的道路,骤然清晰起来。
    “人类文明和怪兽文明,打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仗,彼此都非常清楚,我们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彼此间没有半点妥协和投降的余地,任何警告和威胁,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孟超抹去脸上沸腾的雨水,冷静道,“在这种情况下,怪兽文明主动向我们透露的任何信息,都只能起到一个作用——误导。
    “误导我们相信,怪兽文明之所以能成长到今天的程度,完全是受了金千禧的影响。
    “误导我们相信,怪兽主脑和金千禧的大脑残骸牢牢捆绑在一起,两者早已融为一体。
    “误导我们相信,只要杀死了怪兽老巢中,某个和金千禧的大脑残骸融合到一起的强大存在,就彻底消灭了怪兽主脑,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这真是事实,是全部的事实吗?”
    “孟超,你……”
    吕丝雅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
    像是没想到,孟超的思维,竟然敏锐到这种程度。
    她在黑暗中伸手。
    却有一股力量,将她的手按了回去。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泡沫信使’的一面之词。”
    吕丝雅深思熟虑道,“但这一切,都和我们从‘微脑’中解析出来的信息相吻合——除你之外,那么多神境强者,甚至连我,都从‘微脑’中读取了大量信息,足以证明怪兽主脑和金千禧的关系,这,又该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这又是另一件,根本不该发生,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
    孟超道,“为什么,怪兽主脑会留下一枚如此完整的‘微脑’,让我们切片研究,恣意窃取它的记忆信息?
    “就算怪兽文明的覆灭,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难道怪兽主脑真的没有力量,在人类至强者冲进它的老巢之前,毁掉自己的大脑,毁掉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