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明》 第一章 我是崇祯?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清晨。 朱振宿醉未醒。突然间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振脑中昏昏沉沉,极力睁开眼,歪头看去。 “殿下……陛下……入宫……继位……” 朱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刚要开口,这群人直接掀开他的被子,拿起衣服就往他身上套。 朱振无力的推了一下,喷着酒气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殿下,记住了,待会儿什么也别说,要万分谨慎。”耳边有人说话。 不由分说,朱振被套上了衣服,接着就被架下了床。 朱振头疼的厉害,刚要张嘴,就是一个热毛巾盖在脸上,一顿揉搓,而后又给他嘴里塞入了什么东西。 朱振感觉着味苦,清醒了一点,抬头看去,眼神模糊间见到一群古代服饰的人,带着他急匆匆出门。 朱振脑子有些僵硬,目光所及都是重影,四肢无力,艰难的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殿下,从现在开始就别说话了,千万要记住!”有人在朱振耳边话音急切。 朱振转头看去,脸虽模糊,却也不认识,大概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 朱振还想再说,忽然一阵反胃,就想要呕吐。 “我的殿下,这种时候,千万要忍住啊!”说话的人很着急,很焦虑。 反胃让朱振的酒气上涌,头越发的昏沉,急促呼吸几口,也没说话的力气了。 这些人架着朱振快速的走着,不知道多久,出了几道门,朱振被塞入了一辆马车,马车迅速动起来。 一阵阵摇晃,朱振强忍难受,倚靠着墙壁,道:“这是要去……” 他还没说完,嘴就被人给按上了。 朱振转头看去,这个不认识的人捂着他的嘴,目光却是紧张的看向前面。 “停下!” 突然间,有人大喝,马车应声急促而停。 朱振皱着眉,浆糊的脑子无法思考,也无力推开身边的人。 “这位官爷,不知为何阻拦我们?”有个中年人温和的声音响起,似有向前走的脚步声。 “放肆,敢行贿官差,你不要命了吗?我问你,这是信王府的马车吗?信王在里面吗?” “官爷,殿下不在马车里,还请……” “滚开,我看看就知道了。” “官爷,官爷……” 马车里的朱振虽然不清醒,听不清外面的对话,还是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非常紧张,死死捂住他的嘴,慌乱的左右四顾。 朱振心里疑惑,但无法问出口,目光只能看向眼前的车帘子。 帘子晃动,朱振看到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朱振感觉身边的人越发紧张了,头上出现大滴大滴的冷汗。 “什么人当街闹事!” 突然间,远处又有大喝声传来,而后是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朱振看到那只手收了回去,同时有冷漠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 “闲杂人等?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不就是五城兵马司,我们锦衣卫是奉九千岁之命行事,你们也敢插手?” “本公张维贤,奉皇后娘娘懿旨,迎信王殿下入宫,谁敢阻拦就地格杀!” 这两人在对话,朱振听到的是一阵密集脚步声,似乎有两拨人在对峙。 “英国公,殿下在这里,快带殿下入宫,再晚就来不及了!” 朱振身边的人突然激动了,上前掀开帘子,就冲着外面喊道:“小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内监,殿下就在马车内,快请英国公护送殿下入宫!” 朱振勉强坐好一些,浑噩中听着对话,有些莫名其妙。 而后就看到一个肥胖又有些英武的脑袋伸进来,认真审视朱振一会儿,而后又退出去,沉声道:“张维贤奉皇后娘娘懿旨,迎殿下入宫!” 说完,有拔刀的声音,接着是大喝声:“众将士听令,两边开道,护送殿下入宫,谁敢阻拦,杀无赦!” ‘什么殿下,什么入宫……’朱振有气无力的想着。 接着,刚才身边那人又进来,等马车启动了,才连连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英国公护送,应该没事了……” “英国公?”朱振头靠着墙壁,睁着眼看向身边这个白净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似乎没之前那么紧张了,瞥了眼外面,凑近朱振低声道:“殿下,记住奴婢的话,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一定要谨慎!” 朱振还想再说话,瞥着他手里的湿毛巾,皱了皱眉,心里暗想,等我清醒,恢复了力气,非揍你一顿不可。 这样想着,转头看向前面。 他已经有些清醒,可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人怎么都穿着古代官服?什么殿下,什么入宫?什么英国公?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振在一阵摇摇晃晃中,马车骤然急停。这令朱振有种晕车的感觉,急促的想吐,干呕了一声。 “没有魏太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宫!”有人尖锐着嗓子长叫。 朱振感觉到,身边的中年人又紧张了,嘴唇都在哆嗦。 ‘魏太监?’朱振心里疑惑,可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 “放肆!本公奉皇后娘娘懿旨,魏忠贤也敢阻拦?给我散开!” 外面的人大喝,接着有一阵脚步声。 “放肆,带兵入宫,英国公你是要造反吗?”这是另一个尖锐的声音。 “阉货也配与本公说话,再不让开,格杀勿论!”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杀气腾腾。 “张维贤,你给咱家等着!” 朱振听着外面的对话,感觉马车又动了。 朱振听着这些称呼,心里泛起疑惑。 ‘魏太监,英国公,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又是一阵颠簸,虽然又遭遇了两次阻拦,马车还是在不断向前走。 漫长的时间,在朱振头疼欲睡的时候,身旁的中年人掀开窗帘看了眼,忽然有些激动的道:“殿下,到乾清宫了,快,去见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朱振刚要说话,这中年人忽然瞪了朱振一眼,低声道:“殿下,记住奴婢的话!千万不要说话!” 接着,就有一群人进马车,将朱振架出去,先是给他擦脸,而后是整理衣冠,闻着还有酒味,又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仔细查探后,才架着他直奔前面的宫门。 朱振感觉着味苦,砸了砸嘴,勉强抬头向前,就看到硕大匾额上的‘乾清门’三个大字,哪怕脑子再混沌,还是联想到了一些。 目光四顾,他身前一个背影肥胖,又英武的中年人,握着佩刀,大步向前。 身后是一群士兵,手里都有刀兵长枪,一个个面色极其严肃,隐有杀气。 ‘我这是到了哪里?’朱振极力的保持清醒,艰难的转动脑筋。 思索着,朱振被带着进了乾清门。 第二章 吾兄弟当为尧舜 七拐八折,朱振被带到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已经站满了人。 朱振抬起头,一眼扫过,不知道多少目光向他投来,一个个穿着奇装异服,表情都很怪异。 “陛下,信王来了。”有一个温婉的女子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 “皇弟来了?来我床边。”接着是一道虚弱的男子声音。 ‘信王?’朱振心头一震,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联系着之前的殿下,英国公,魏太监,朱振瞬间就想到了更多! 朱振深深吸了口气,强力的保持平静,他被带到了近前,入眼是病床上的一个面容枯槁,极其苍白,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年轻人。 ‘这是天启?我这是来到了明末?’朱振虽然是宿醉,可却清晰的感知到,这不是在做梦! 带朱振来的人扶着他,来到床边,将他放下,而后又无声退下。 对面年轻人恰是天启! 他看着朱振紧拧着眉头,双眼通红,神情僵硬,不禁笑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拉过朱振的手腕,道:“好了,都是成家的大人了,何必做小儿女姿态。朕……快不行了,没有子嗣,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们兄弟,当相仿尧舜。” 朱振口干舌燥,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句话,用文言文来说,是不是就是‘吾兄弟当为尧舜’? 天启看着朱振越发痛苦,拧眉皱脸,近乎狰狞的表情,笑容越多,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 这屋子里,除了天启,天启皇后张氏,朱振外,还有一众二十多人。 天启目光搜寻,片刻后,落在了近一点,一个躬着身,驴长大脸,满是老年斑的半百之人,微笑道:“魏卿,五弟尚幼,日后全赖你扶持,望你像帮朕一样帮他。” 魏忠贤顿时满脸悲戚,噗通一声跪地,凄声道:“奴婢绝不敢忘皇爷之命。” 天启注视了他一会儿,又看向朱振,道:“五弟,‘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日后要多多信赖他。” 天启说完这一句,不给朱振说话的机会,又看向护送朱振过来,那肥胖又英武的中年人,顿了顿,道:“英国公,世守皇城,忠贞不二,加食邑一千户,朕命你即刻提调京营,有犯上作乱者,先斩后奏。” 英国公张维贤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谢恩!” 天启看了他一会儿,又向一个颇为瘦高,面色沉凝的老者,静静审视着,道:“内阁首辅黄立极,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加太子太师,望卿家能深明大义,忠君体国。五弟年幼……朕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黄立极跪地,老泪纵横,道:“臣……领旨谢恩!” 天启点点头,又看向朱振,脸上越发的疲倦。他的目光中,有不舍,有担忧,有心疼,久久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握着朱振的手。 朱振被他盯着,心头思绪万千,又头疼欲裂,太阳穴不断鼓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天启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哪怕早有准备,此刻还是表情各异,全都在盯着天启。 魏忠贤更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张皇后见状,更是担心,忍不住的落泪。 但天启又缓慢睁开眼,越发的疲惫,轻声道:“除了皇后,其他人都去吧。” “皇爷……”魏忠贤佝偻着腰,满脸悲戚,想要上前。 天启无力的摆了下手,道:“都出去吧,五弟,你也去吧。” 张皇后站在一旁,眼见魏忠贤等阉党还不想走,强忍悲痛,使眼色让刚才带朱振过来内监。 刚才的中年太监会意,走过来扶起了朱振。 ‘明末,天启?我真的成了崇祯?’朱振被内监搀扶起来,心中激荡,难以平静。 一场醉酒,就来到了大明朝? ‘天启是快要死了?我怎么办?’朱振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振被搀扶着离开,魏忠贤,黄立极等人眼见天启疲惫的闭着眼,也是无法,只能告退出去。 走在最后的,是英国公张维贤。 朱振被内监带出天启的寝宫,并没有走多远,就站在天启寝宫门外不远。 一大群人出来,慢慢站到他身后,目光看着他,又看向寝宫之内。 朱振站着不动,极力的转动着脑筋。 ‘我现在该怎么办?天启即将驾崩,我就要继位了?’朱振暗暗咬牙,眼神闪动,余光瞥过,就看到了魏忠贤。 魏忠贤恰好在看他,两人目光交错,又好似不经意的错开。 朱振心头一凛,想到了入宫的经历。 三番两次的拦截,说明魏忠贤不想他继位! 作为历史爱好者,熟读不知道多少历史书以及网文,魏忠贤在这个时候,是绝对的无冕之王,‘九千九百岁’就足以说明他的野心! ‘我不是历史上的崇祯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朱振心头剧烈不安,心中翻涌着各种念头。 他没有想他是皇帝了,没有什么宏图大愿,他现在要的就是两个字——活命! 不等朱振想多少,身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内监站在门口,尖声大喊道:“陛下……归天……” “皇爷……” “陛下……” 除了朱振外,所有人都跪地,冲着里面哭喊。 朱振正想着他该是什么反应,做什么动作,接着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身宫裙的张皇后走出来,面容凄然,难掩悲伤,环顾一圈,看着朱振,缓缓屈身,道:“请殿下移步文华殿。” 不等朱振反应,一路上陪着朱振的中年太监上前,扶着朱振就要向前走。 魏忠贤见状,脸色黑沉,就要上前,黄立极突然起身,抬手道:“请殿下移步文华殿。” 张维贤跟着道:“臣护送殿下。” 朱振神色不动,在内监的搀扶下转身,余光扫过众人,尤其是魏忠贤。 魏忠贤躬着身,低着头,神色阴翳中有凶狠之色。 他才发现,任由他权势滔天,坐镇内阁,威压百官,号称‘九千九百岁’,可在这种时候,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始终只是个所有人都瞧不起的阉人! 朱振将魏忠贤的的表情尽收眼底,走在最前面,双眼冷静,神情渐渐变得无比凝重。 脑海里都魏忠贤的凶狠表情,加上一路上的几次拦截,朱振的心神警惕到极点。 第三章 王命令箭 他一边走,一边心如电转。 ‘魏忠贤坐镇内阁,权势滔天,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想我继位是肯定的,他会不会再使手段?我要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 朱振急急的想着,脚步尽可能放慢。 ‘我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节奏必须要掌握在我的手里!我现在要怎么做?该做什么才能掌握主动权?’ 朱振死死的拧着眉,余光不断左右四顾,想了种种办法,却又被他迅速给排除。 忽然间,朱振想到了天启临终前的安排,陡然醒悟,猛的停下脚步,心中有些激动的暗自道:‘兵权,对,兵权!’ “殿下,您是不舒服吗?”朱振身旁,扶着他的中年太监见朱振停下来,低声问道。 朱振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我要上厕所。” 中年太监一愣,继而道:“殿下是要如厕?” 朱振点头。 中年太监连忙道:“奴婢给您领路。” 说着,他就搀扶着朱振向前走了几步,转移了方向。 黄立极等人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不动,目送着朱振的背影。 朱振走了许远,瞥了眼身后,这才低声道:“你叫什么?” 这个中年太监连忙道:“回殿下,小人曹化淳。” 朱振对这个名字太有印象了,又转头看了眼身后,见四下无人,压着声音道:“我问你,我现在要是想掌握禁军,要怎么做?” 曹化淳神色微惊,但旋觉得理所当然,想了想,也低声道:“殿下,待您在文华殿登基后,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是说现在!”朱振声音有些低沉。 曹化淳立马就明白了,有些忐忑的看了眼四周,走近一点道:“殿下,想要调配禁军,需要皇爷的王命令箭。” 朱振心头一动,道:“你有没有办法拿到?” 曹化淳面色犹豫,旋即道:“殿下是天命,若是有殿下的命令,加上皇后娘娘帮忙,小人可以拿到。” 朱振懂了,又看了眼周围,低声道:“你立刻去找皇嫂,拿到王命令箭,然后去我府上找王承恩,一同接管禁军,重新调配各处宫门守卫,现在就去!” 曹化淳也是深知现在情形的人,眼见朱振有命,立即就道:“奴婢领命。殿下,前面不远就是茅厕。” 曹化淳指了一下,就快步的跑走了。 ‘倒是一个伶俐之人。’朱振看着曹化淳的背影,暗自道。等曹化淳背影消失,朱振又看向刚才来的转角。 黄立极一大群文武官员,就在那墙壁之后。 朱振揣测着这群人的真实想法,暗自道:‘黄立极,我记得也是阉党,现在的内阁六部大部分都是阉党,这皇宫里还有一个形似太后,人称‘千岁老祖’的奉圣夫人客氏,这个女人也是胆大妄为,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主……魏忠贤加上客氏,这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地狱级开局啊……我现在要尽可能拖延时间,只要掌握了禁军,外面加上英国公的京营,应该能够震慑住魏忠贤与阉党,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乱来……暂且能稳住局势,不至于太被动……’ 朱振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镇定不少,一边思索着,一边转身向不远处的茅厕。 而在去往文华殿的廊庑下,黄立极带领着的文武大臣,还在静静的候着。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对他们来说,自然也是十分重大的事情。 他们在考虑着新帝继位带来的影响,事关他们的荣华富贵,怎么能不多想? 一众人很想说话,但英国公张维贤在场,只能强忍着。 与此同时,曹化淳在张皇后的帮助下,在乾清宫拿到了王命令箭,急匆匆的出宫。 朱振来到茅房,一拉开门,本就酒劲未去,差点被熏的吐出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真正的马桶,费力的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 一通排泄后,朱振顿时感觉身体舒服多了,脑子也爽利不少。 他拧着眉,还在不断思索。 ‘天启的安排,我已经能想明白,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魏忠贤!这个人掌握着大明的几乎所有权力,想要安身立命,还得先解决他。魏忠贤,究竟是什么态度?’ 朱振揣度着。 ‘大概率是不会造反,可要是限制我,架空我,甚至毒杀我,都有可能!’ 朱振可是知道,泰昌帝是死于红丸案,天启帝的死也有着诡异之处。 ‘历史上的崇祯是怎么做的?’朱振仔细回忆着一段,只记得‘隐忍’二字,具体崇祯是怎么做的,却没有什么印象。 朱振思考的越来越多,同样是在故意的拖延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振猛然警醒,他一个人在这里可不安全! 他连忙擦屁股,穿好衣服出来。 一出门,他就吓了一跳,两个内监服饰的人就站在门口。 “殿下。”两人倒是平静,躬身行礼。 ‘还好刚才没有说出声。’朱振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厕,往回走。 两个内监跟在朱振身后,亦步亦趋,一句话都没有。 朱振现在十分警惕,整个人绷直,双拳暗暗握起,一直悄悄感受着后面,一旦这两人有异动,他就立刻反击。 两个内监没有说话,离朱振不远不近,并没有什么异动。 朱振直到走过转角,身形落在黄立极等人眼中,这才暗吐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黄立极等人见着朱振,纷纷跟上前。 “领路。” 朱振远远扫过黄立极等人,淡淡说道。 “是。”两个内监连忙应着,走在朱振身前两侧。 黄立极等人来到朱振身后不远处,目光集中在他背影上,闪烁不断。 这位年轻的藩王,他们以往从未在意,谁能想到,二十多岁的天启,早早就驾崩? 他们心思纷杂,静静的跟在朱振身后。 朱振的脚步很慢,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应对魏忠贤。 ‘应付的好,或许能安身立命,坐稳皇位,再图其他。若是应付不好,鱼死网破,我这个孤家寡人,可能会死的不明不白!’朱振双眸灼灼,脸色坚毅的暗自道。 他对眼下的情形十分清楚,他要将命运掌握他在他自己手中! 在一众朝臣心思难测,朱振思绪万千中,他们来到了文华殿。 朱振面色平静,慢慢的坐到椅子上。他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黄立极领头,下面一群文武百官,郑重其事的抬手,跪地,大声呼喊:“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第四章 怒火 朱振看着这一大群伏地而拜的官员,神色陡紧,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些,可都是大明朝最高级别的官员,重臣,而今,都在跪拜他! 换做谁能不紧张!? ‘我这就是崇祯了?’ 朱振感觉到太阳穴在鼓动,表面平静,心脏跳动如擂鼓,心神紧张到了极点,暗自秉着口气,强自镇定,看着这群人,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一众大臣慢慢起身。 他们悄悄抬头,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新君:肉眼可见的勉强镇定,神色紧张,有些坐立不安,慌乱掩饰不住。 观察着朱振,又情不自禁的悄悄对视,目中都是说不清的味道。 首辅黄立极面无表情的立着,枯瘦的脸上,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之色。 振坐在椅子上,目光观察着这些人,心头还在飞速思考着眼下的局势。 ‘这帮朝臣是靠不住的,能站在朝堂上不倒,即便不是阉党,至少已经倒过去,不能指望他们辖制魏忠贤,还是得靠我自己!……曹化淳,你可得快点……’ 朱振内心焦急,现在,他只能寄望于掌控禁军,与英国公张维贤的京营内外相辅,迫使魏忠贤与阉党投鼠忌器,不敢继续乱来! 朱振在沉思,朝臣们在观察,一时间,文华殿内十分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突然出列,抬手道:“启禀陛下,当务之急,是为先帝下葬,臣建议,此事交由司礼监太监,魏忠贤负责。” 朱振现在对‘魏忠贤’三个字十分敏感,闻言就眉头暗动,看向说话的这个人,转着念头,语气和缓的道:“据我所知,凡是重大典礼,都由礼部主持,什么时候由司礼监负责了?” 说完,他看向黄立极。 黄立极抱着手,微低着头,面色不动,好像没看到朱振的眼神。 说话的人顿了下,道:“陛下,您现在应该自称朕了。臣说的是,交给魏太监负责,并不是交给司礼监,而是魏太监。魏太监于国有大功,先帝深为器重,德行高隆,先帝的丧礼应由他为主,礼部等协助,方显庄严。” ‘教我做事?魏忠贤于国有大功?德行高隆?由一个宫里太监主持帝王丧礼才显庄严?你是昏了头吗?’ 朱振心里有些不满,看着说话的人,又瞥着黄立极,余光扫过其他人,这些朝臣表情各异,好像都在盯着他。 朱振心里忽然猛的一紧! 这个人,或许就是魏忠贤派来试探的! 朱振心里飞转:‘魏忠贤的权势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曹化淳曹化淳,你可要再快一点……’ 朱振心头越发焦急,面上不动,暗自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说话的人,道:“由内监主持皇兄的丧礼,不合礼法吧?” 说话的人立马接话,道:“陛下,魏太监,不止是内监,还是当朝国公,于社稷有大功,先帝倍加信任,由他主持,并无不妥。” 朱振眉头挑了挑,这特么的就这样公然的睁眼说瞎话?魏忠贤再怎么受天启宠信,能改了他是皇家奴仆的身份? 再说了,你们这些自号清流的直臣文官,不是素来看不起阉宦的吗?现在怎么就能允许一个宦官主持帝王丧礼了?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朱振看着群臣,心头渐渐冒火,满殿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帮人,为了权位,礼法就全然不顾,没皮没脸的巴结魏忠贤,连他这个新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朱振压着怒火,转向黄立极,道:“黄卿家,你是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面色如常,道:“臣恭听圣训。” 朱振双眼暗凝,有一丝凝重。 ‘这黄立极是什么意思?听不懂我的话吗?还是在故意给我这个新皇帝难堪?’ ‘真是一个忠君体国的好首辅!’ 朱振心头怒火更多,目光看向黄立极身后,淡淡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臣等恭听圣训。” 群臣齐齐抬手,话音整齐划一,好像经过排练一样。 ‘好一帮忠直大臣!’ 朱振脸色陡沉,胸中的怒火蹭蹭往上涌,暗自的咬牙切齿。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帮人这不止是在献媚魏忠贤,还是在给他下马威! 朱振胸快气炸了! 这时,那人又抬手,道:“陛下,臣认为,魏太监办事周妥可靠,忠心耿耿,由他主持先帝丧礼,最为合适。先帝丧礼拖延不得,臣请陛下应允。” 朱振脸角猛的抽了一下,心头的怒火差点压制不住。 这个人,一而再的逼迫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胁迫他以向魏忠贤邀功吗? 就在这时,朱振余光一瞥,看到了曹化淳出现在侧门,看着朱振,躬身,不动声色的点头。 朱振又转头看去,只见正门悄悄出现一个微胖中年人,身前衣服绣有‘信’字模样,身后继而是两排握刀的十多个兵丁! 朱振顿时心中大定,目光冷冷的盯着说话的人,道:“卿家是?” 文华殿内的朝臣,背对着门口,隐约有人察觉,回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面露狐疑。 说话的人肃色抬手,沉声道:“臣内阁辅臣,施鳯来。” 朱振心中一阵冷笑,坐直了身体,俯视着他,道:“既然卿家坚持说符合礼制,那就朕问你,太祖皇帝在宫内铸有一块铁柱,上面刻有十一个字,卿家记得是什么吗?” 施鳯来脸色骤变,惊愕的看着朱振,说不出话来。 朝臣更是面露惊恐,一些人眼神流露着慌乱,直直的盯着朱振。 首辅黄立极眉头皱了下,旋即恢复了平静,枯瘦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当初,朱元璋为了防止太监干政,在宫里竖起了一块铁牌,上面刻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十一个字。 这块铁牌,在英宗正统年间,为了太监王振而捣毁,旋即发生了差点让大明亡国的‘土木堡之变’! 可以说,大明有着深刻教训,可现在,偏偏就出了一个九千九百岁的大太监魏忠贤! 朝臣早就忘记了那深刻教训,对魏忠贤争相攀附,哪里还有什么风骨可言?! 着实是可笑! 朱振面无表情的扫过这满殿朝臣的表情,尤其是首辅黄立极,刻意逗留了片刻,慢慢转向施鳯来,淡淡道:“卿家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要朕告诉你吗?” 第五章 下狱 施鳯来有口难言,脸色酱紫,嘴唇蠕动,却一个字发不出。 这时,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抬着手,朗声道:“启禀陛下,太祖所言,臣等犹言在耳,不敢或忘。只是,魏忠贤非同寻常太监,抗击建虏,治理黄河,上解君忧,下安民心,于国有大功,不可轻视为内监。先帝在世,深为倚重,不可或缺,更是留言于陛下,‘忠贤克谨,可计大事’,先帝遗言在畔,时时回响。是以,臣认为,魏太监主持先帝丧礼,既合礼法,也合民心,更是先帝所望,臣,恳请陛下允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连三人,出列,大声附议。 朱振心头的怒火,腾的汹涌澎湃而起,脸上再无法保持平静,猛的拍案而起,怒喝道:“混账!你们的面皮是铁打的吗?就一点都不要的吗?平日里的祖制礼法不离口,呼喊震天,怎么,礼制祖法是给朕一个人定的吗?你们随意的扭曲更改,心里就没有一点别扭吗?皇兄驾崩,朕,连一个主持丧礼的人都决定不了?你们眼里,还当朕是皇帝吗?” 朱振的怒喝声在文华殿回荡。 场面寂静。 不知有多少人愕然的看着朱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死寂中,君臣对峙的气氛,悄然变得浓烈与冷肃。 曹化淳站在侧门,眼见着朱振暴怒,神色惊慌,满眼的恐惧,双手都在发抖。 这些话,要是传到魏忠贤耳朵,魏忠贤会怎么想,他现在可是只手遮天的九千九百岁,宫里宫外,都是他的人! 朱振站在那,盯着出列的四人,这四人,居然没有请罪的意思,一直静静立着! 首辅黄立极面无表情,枯瘦的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朱振心头的怒火,混合着酒劲,登时难以压制,大喝道:“混账东西!欺君罔上到这种程度,你们就这么大胆的吗?来人,将这四人全部拿下,押入大牢,仔细审问!” “陛下!”有人急了,连忙出列抬手。 朱振猛的冷眼看过去,道:“谁若求情,一律同罪!” 那个人身形一僵,犹豫了下,慢慢退了回去。 门外,王承恩带着人,径直走向那四人。 施鳯来这才惊恐,急急抬起手,道:“陛下,不知臣有何罪,要将臣下狱?” 朱振懒得与这些混账废话,一摆手,径直坐了回去。 禁卫押着五人,就往外拖。 四人面色慌乱,急急对视,还想再说,已经被拖了出去。 朝臣们这才惊恐发现,眼前的年轻小皇帝,不是天启了! 黄立极站在最前面,神色不变,心中却暗惊。 这位新皇帝,什么时候掌握了禁军的? 英国公张维贤一直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此刻也没有。 他看着朱振雷厉风行的霸道手段,既有惊讶,也有不安。 这势必会刺激魏忠贤,现在满朝野,甚至边关将帅都对魏忠贤畏之如虎,若是魏忠贤有所动作,京城势必大乱! 即便有他的京营,都未必能镇压得住。 里里外外,阉党无孔不入,谁敢说谁的身边没有阉党? 曹化淳从侧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静静的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茶杯,目光看向前面这众朝臣。 这些人,在施鳯来逼宫的时候不说话,在他下狱施鳯来等人时,同样几乎没说话。 尤其是这个首辅黄立极,前前后后,只说了一句‘臣恭听圣训’就再无只言片语。 ‘不过,你们不说话就说明你们保持了‘中立’,我也不需要你们倒向我,只要你们不生乱,不添乱就行……’ - 朱振喝着茶,心头犹自思索。 拿下来施鳯来,并不完全是恼怒,他借机在震慑这些人! ‘有了施鳯来这只鸡,想必短时间内,你们也不敢乱来。接下来,就是魏忠贤了。’ 朱振手里拿着茶杯,目光微微闪烁。 施鳯来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的硬菜,是魏忠贤。 ‘有禁军在手,魏忠贤也不能直接处置,还需要一点时间,怎么拖延这段时间?……’ 朱振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但还不够全面,他必须稳稳的坐稳皇位,才有足够的把握去处理魏忠贤,处置阉党。 朝臣们此刻,同样心思浮动。他们没有想过,眼前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居然这般‘狠厉’,刚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处置了一位辅臣! 这是魏忠贤的人! 朱振一边思索,一边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魏忠贤需要处理天启善后事宜,现在应该还在乾清宫,文华殿与乾清宫并不远,他应该知道了……不能给他机会,我得先下手为强!’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看向身前群臣,沉声道:“英国公,皇兄遗命,命你提调京营,胆敢作乱者,先斩后奏。现在,朕追加一条,即刻起,京城戒严,任何不法人与事,不问缘由,一律拿下!” 张维贤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 张维贤站起来,抬手告退,快步离去。 朱振暗自点头,英国公是没有理由与魏忠贤穿一条裤子的,有京营戒严京城,就足够让魏忠贤与阉党投鼠忌器。 ‘接下来,就是魏忠贤了。’ 朱振暗暗吐了口气,内心计较一番,忽然说道:“曹化淳,你现在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朕命你立刻接管司礼监,司礼监的一应进出,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皇宫各监,局要换人,名单你跟曹化淳商议,无需报朕,要快!” 曹化淳一怔,旋即又惊又喜的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领旨,谢皇爷!” 朱振不管朝臣什么表情,会有什么反应,抬头看向门外,道:“王承恩,即刻起,你为提督太监,提督东厂。” “奴婢领旨。”王承恩微胖,脸角圆润,表情十分的冷静与平和,没有曹化淳的大喜大悲。 朱振再次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朝臣们这下没办法忍住了,悄悄左右对视。 魏忠贤将司礼监三大太监集于一身,掌握司礼监才能威压百官,可以说,司礼监是魏忠贤的大本营! 动了司礼监,就是直戳魏忠贤命门! 不说其他朝臣了,就是黄立极此刻也是神色犹疑,似乎想要抬手说什么。 但,司礼监这个地方很特别,是宫内的机构,换言之,是皇帝的私人机构,朝臣们根本无权置喙。 朱振注意着黄立极的表情,见他犹豫不决,心里暗定。 ‘这黄立极,应该不算是完全的阉党,至少不是唯魏忠贤马首是瞻的人,有一定的独立性。’ ‘难怪天启临终前会给他加封太子太师,要他忠君体国,显然是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第六章 软禁 朱振心里又盘算一番,直接起身,道:“王承恩,随我去乾清宫。” 朱振说着,就大步走向侧门。 一众朝臣欲言又止,眼睁睁的看着朱振出了侧门,离开了文华殿。 王承恩随后,身后是一大堆禁卫。 等朱振一走,一群大臣们站不住了,纷纷簇拥到黄立极身前,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话。 “元辅,这可怎么办?新皇这是要干什么?” “是啊,施阁老就这样被下狱了吗?总不能因为谏言几句就下狱吧?成何体统啊?” “魏太监事关国体,可不能就这样仓促决定啊……” “元辅,容下官说句不敬的,陛下此举……过于……随意了啊……” 黄立极面色不动,等一群人吵吵嚷嚷许久,才漠然道:“陛下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元辅,您是宰辅,您得说话啊,魏太监那边……” “放肆!” 黄立极打断了这个人说话,回过身,一脸威严,道:“先帝刚逝,你们都没事了吗?” 一众人看着黄立极,怔怔的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这位元辅是怎么了?怎么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黄立极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了。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间,蜂拥着又跟上了黄立极,纷纷吵吵的说着,直奔内阁方向。 此时,朱振在走向乾清宫的方向。 他面色沉静,不断回想着这半天的经历,天启病床前,文华殿继位,以及拿下施鳯来的事。 ‘魏忠贤的势力太大,暂且不能把他怎么样,我也没那个实力,还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朱振心里飞转,不断的想着种种办法。 余光瞥见王承恩,朱振忽然问道:“我问你,禁军你是怎么整顿?” 王承恩跟在朱振边上,躬着身,边走边道:“殿下……皇爷,奴婢从府里带了人,也问了人,就将一些被魏太监抄家,罢免的以往禁军将士带了进来……” 朱振双眼一亮,认真的看向王承恩。这个人,还真是个聪明。也有能力,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到这么多。 王承恩低着头,没有再多言一句。 朱振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心头念头纷杂,双眼闪动狠色,道:“即刻,你将宫内各门的人手都替换了,紫禁城之内,一切进出,都需要由我的允许。” “奴婢领旨。”王承恩应着。 朱振说着话,就来到了乾清宫前。 现在的乾清宫,已经一片肃白,到门口就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朱振停下脚步,双眼微微眯起的看向里面,道:“魏忠贤,还在里面?” 王承恩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应该还在,没有他出宫门的消息。” 朱振听着,心头忽然一震,想到了康麻子处理鳌拜的办法,不由得面露一丝喜色,继而自语的道:“暂时还不能直接拿下……走,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九千岁。” 王承恩神色不动的应着,带着一大队禁军,进入乾清宫。 在朱振进入乾清宫的时候,正在忙碌着,将天启遗体搬入偏殿,进行善后的魏忠贤,已经知道了文华殿发生的一切,也知道朱振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乾清宫的消息。 他坐在椅子上,目中凶狠犹疑,驴长大脸一片凝色。 尚衣监太监李永贞站在他面前,一脸的紧张不安,道:“九千岁,这新皇爷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忠贤做过什么,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新君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个新皇帝,能容得下前朝的权臣? 何况,他这个权臣,还是内监,皇家奴仆,号称‘九千岁九百岁’! 李永贞见魏忠贤不说话,目光惶恐的看向外面,又急声道:“九千岁,得想想办法,新皇爷就要来了,他可是带着禁军来的。” 魏忠贤登时面沉如水,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心底有些后悔拦截朱振的马车,阻止他进宫继位了。若是没有这一层,至少还有缓和,投诚的机会。 “九千岁,各个城门换防,奴婢出不去了……新皇爷,进门了……”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脸上都是冷汗,脸色发白。 魏忠贤面沉如水,慢慢站起来,道:“随我迎接皇爷。” 李永贞还想再说话,却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连忙闭嘴,缩着头,跟在魏忠贤身后。 朱振带着人,来到了偏殿,远远就看到魏忠贤在一众簇拥下,快步向他走来。 朱振神色不动,心里飞速转动。 这魏忠贤,会是什么反应?会像那些朝臣一样,无视他这个新皇帝,我行我素的给他下马威吗? 魏忠贤远远的也看到了朱振,他神情迅速从凝重变成了一种谄媚,脚步不自觉的快了一些。 但他的心头却异常的凝重,警惕。 这位小小年纪的新皇帝,前不久还是不起眼的小藩王,任谁都没有料到,他会是大明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魏忠贤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内心渐渐不安,脸上的谄媚就逐渐扩大。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魏忠贤小跑了几步,在朱振身前跪了下来。 朱振见着,眉头一挑,忽的也快了两步,上前扶住他,道:“魏卿快请起,朕与话有你说,快起来。” 魏忠贤跪在地上不动,凄声道:“皇爷,先帝刚逝,奴婢未能第一时间见驾,伺候在一旁……” 朱振双手用力,拉着魏忠贤,道:“魏卿切莫自责,皇兄临终与朕说,‘忠贤克谨,可计大事’,犹言在耳。卿家,朕,刚才,被那帮朝臣欺负了,你可得帮朕啊……”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一脸凄楚,听着朱振的话,心头剧烈不安,嘴上顺着话道:“奴婢已经听说了,奴婢是内宦,无资格主持先帝的大葬,朝臣那般说,绝不是臣的想法,他们这是……是要离间皇爷与奴婢……” 魏忠贤好像固定死在了地上,朱振拉了两次都没拉起来。但听他的话,心里多少一松。 ‘这说明,魏忠贤至少,暂时没有乱来的意思。’ 朱振没有继续拉他,而是站在他面前,感叹的道:“卿家对皇兄一片赤诚,朕是知道的。虽然让你主持大丧不合礼法,但守丧是没有问题的,念卿家劳苦功高,朕允许卿家为皇兄守殡三天。” 魏忠贤脸色骤变,旋即就哭声道:“奴婢叩谢皇爷隆恩。” 朱振微微点头,道:“卿家辛苦了。” 说完,朱振又审视了一眼,转身出了偏殿。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听着朱振的脚步声,脸色凝重如冰。 而李永贞等一干内监,更是恐惧的全身发抖,牙齿打颤。 一出门,朱振就面无表情的与王承恩道:“围住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出,一只苍蝇都不准!” 王承恩躬身,轻声道:“奴婢明白。” 第七章 控制 朱振站在殿门前,心里微松,有些轻快的盘算着。 ‘宫外有英国公,宫内掌握了禁军,现在软禁了魏忠贤,阉党群龙无首必然不敢乱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尽快将大权握在手中!’ 朱振思考着,看向王承恩,道:“让曹化淳快一点,你要对禁军加强整顿,严控各处宫门。走,去见皇嫂。” 王承恩应着,为朱振领路,前往张皇后的坤宁宫。 他们刚走,一队禁卫冲入偏殿,将魏忠贤意外的所有人都给强行押了出来。 “九千岁,九千岁……”李永贞面色发白,向着魏忠贤急急的低喊。 魏忠贤跪在地上,面沉如水的一句话没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这些亲信被押走。 偏殿里,只剩下他与天启的尸体。 魏忠贤双拳死死握在一起,双眼里有凶狠色,又有惧怕。 司礼监。 曹化淳坐在椅子上,身前站着九监三局的头头脑脑,身侧还有六七个人。 身前的十几人,个个神情不安,忍不住的左右互看 他们几乎都认识曹化淳,只不过,他们同样认识曹化淳身后的禁军。 曹化淳目光盯着这一个个,眼神里都是冷漠。 他是张皇后的人,平日里,这些人,仗着魏忠贤,仗着客氏,可没少欺辱他们坤宁宫。 曹化淳坐在椅子上没动,手里还摩挲着一个茶杯。 十几个人看着曹化淳的表情,神情僵硬,忐忑,没人敢说话。 他们有人知道文华殿发生的事,可没人知道,魏忠贤已经被朱振给软禁。他们还是以‘九千岁’为首,即便有新主子了。 等了许久,曹化淳见没人投诚,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 说着,曹化淳站了起来,拿出一道黄色帛纸,大声道:“皇爷旨意:徐应元任尚宝监太监,周正临任印绶监太监,王宝奇任浣衣局太监……” “奴婢领旨,叩谢皇恩!”曹化淳身旁的一个个内监,快步走出来,面露抑制不住的喜色。 这些人,基本都是信王府潜邸的太监。 而另一众太监,无不面色惶恐,眼神慌乱。 他们,绝大部分是魏忠贤的亲信,他们哪里想得到,这新皇帝刚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要换了他们! 曹化淳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放下圣旨,就冷声道:“我知道你们搞的那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停止操练,所有各监,局的人,必须老实的回去做事,不得持有任何兵器,有人胆敢不尊皇爷旨意,格杀勿论!” 曹化淳说的,是魏忠贤搞出来的太监军,总数超过五千人,在皇宫里日夜操练,手持兵器比正规军还要精良! 一众人胆寒,相互对视,忐忑不安中,尚食监主事太监李朝钦抬起手,谄媚的笑着道:“曹公公,敢问,魏太监现在在何处?” “不知好歹狗东西!” 曹化淳大骂一声,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部带走,看好了,走漏一个人,我要你们的脑袋!” 他一声令下,禁军大步上前,直接就要锁拿人。 李朝钦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身形不稳,差点直接倒地。 一众人没人敢反抗,就被禁军押走了。 等这些人走了,曹化淳又看向身前这群人,神情冷肃,道:“不需要我多说,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曹公公放心,小人等知道!”徐应元最先应话。他是信王府潜邸里的老人,伺候朱由检十几年! 这些人,其实都是王承恩拟定的,曹化淳几乎不认识。都是潜邸里出来的,曹化淳可不敢多说。 他又凑近交代几句,匆匆进了司礼监。 他要整顿司礼监! 司礼监,是皇宫里最高机构,也是最要害的地方,更是魏忠贤的大本营,必须严肃整顿干净! 朱振用禁军控制了紫禁城,又软禁了魏忠贤,外面又有英国公张维贤的京营戒严京城,总体上来说,应该算是安全。 这时,他来到了坤宁宫。 “臣妾见过陛下。”一身素色白衣的张皇后,屈身向朱振行礼。 朱振看着她长发披肩,面容凄然,还残留泪痕,连忙说道:“皇嫂免礼,快请起,请坐。” 张皇后微微点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朱振知道她与天启感情很深,想了想,道:“皇嫂,想必你都知道了。朕已经控制了皇宫,软禁了魏忠贤,宫里问题已经不大,还差一个客氏。” 张皇后听着,立时面露冷色。 她向来大度,可客氏暗害她,使她流产,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个仇,她不能忍,她要报! 她抬头望着朱振,忽然起身,跪地道:“陛下,客氏罪孽滔天,臣妾请处死!” 朱振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双手,要扶她起来。 张皇后没有起来,看着朱振道:“陛下,客氏在后宫藏了一个孩子,妄想隐做先帝私生子,以继承皇位。” 朱振脸色微变,旋即沉声道:“这个孩子还在宫里?” 如果这个孩子还在,或许魏忠贤与客氏还想继续利用做些什么,一旦传出去,说不得会引发对他继承皇位合法性的质疑! “在。”张皇后说着,尽可能的平静。 但朱振还是从她话音里听出了咬牙切齿。 朱振已经有了皇帝的自觉,绝不允许有人动摇他的位置,一丝都不行! 朱振转头看向王承恩,道:“客氏只是先帝奶娘,没有资格居住咸安宫,朕命你即刻将她赶出去,发配浣衣局。” “奴婢领旨。”王承恩不动声色的应着。 朱振又转头安抚张皇后,轻声道:“皇嫂,朕刚继位,暂且还不能做的太多,再等等。” 张皇后看着朱振,眼里含泪,轻轻点头。 ‘这是一个知晓大局的女人。’ 朱振暗自评价,伸手将她扶起来,等她坐好,道:“皇嫂,皇兄……有没有其他交代?” 天启临终前,只有张皇后在旁。 张皇后摇了摇头,默默一会儿,道:“先帝说了一些私己话,没有再说其他。” 朱振见状,若有所思一会儿,道:“皇嫂,后宫还得麻烦你料理一番,王妃等明天才能入宫……” 张皇后收敛悲伤,起身道:“陛下放心,臣妾明白。” 张皇后毕竟做了七年的皇后,虽然被客氏压着,可她也知道怎么整肃后宫。 “有劳皇嫂。”朱振客气的说道,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第八章 锦衣卫 皇宫里的剧变还在继续,禁军已然戒严了整个紫禁城,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 内阁。 来宗道看着林立在内阁不远处的禁卫,面色凝重。 他身后,还有众多刚才从文华殿出来的朝臣,表情几乎是一样的肃色如铁。 没人说话。 施鳯来已经被下狱了,新君的‘暴戾’令他们心生畏惧。 来宗道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黄立极的班房,他看着面无表情,静静翻阅奏本的首辅黄立极,沉着脸,道:“元辅,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宫里,外面的情况完全是一无所知,你就不担心吗?” 黄立极随手换了一道,随口回道:“担心什么?” 来宗道嘴巴猛的张了一下,却又瞬间闭合,拧紧眉头,盯着黄立极哼了一声,道:“元辅心中比我清楚!” 黄立极看着奏本,面色不动,心里在思索不断。 现在的局势,其实内阁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令他们担忧的,无非是新君,以及魏忠贤。 魏忠贤权势滔天,是目前大明实权最高的人,党羽遍布朝野;而那位新君,才应该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权臣与新君,自古不两立。 这位新君一继位就处置了了众所周知是阉党的施鳯来,魏忠贤会是什么反应?年轻的新君,会不会鲁莽的直接对魏忠贤出手?魏忠贤会坐以待毙吗? 总之,他们要是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都是泼天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皇宫里的剧变,迅速也在宫里引起震动。 天启驾崩,所有人是都有预期的,唯一的弟弟信王被迎进宫所有人也都知道。 现在,皇宫突然封禁,不得进出,这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是魏忠贤谋逆吗?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震惊,脸色发白,不敢深想。 魏忠贤的权势太大了,至少在京城里,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皇宫里,后宫几乎由客氏把持,还有——魏忠贤的近万太监军! 宫外,东厂,锦衣卫都是他的爪牙。 内阁六部都察院等的高官,八成以上是阉党,剩下的,即便不是,也写过类似于‘效忠’的贺寿表,阿谀奉承的奏本就更多了! “不会吧?” 张皇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此刻站在大门口,看着皇宫方向,身体隐约颤抖,双眼惶恐,嘴唇发紫的喃喃自语。 魏忠贤真的要是犯上作乱,京城可能会变成炼狱! 在另一边,魏良卿,侯国兴等人也渐渐不安起来。 宁国侯府。 奉圣夫人客氏的儿子侯国兴,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两人都在。 肥头大耳的魏良卿,咬牙切齿,神色凶狠,怒盯着两人道:“肯定不是叔父!若是叔父,不会不提前知会我们,肯定是宫里出了大事!” 侯国兴很是瘦弱,一脸的酒色过度,他双眼凹陷,有些阴鹜,道:“确实,九千岁不会突然封禁皇宫,没有道理!会不会是信王搞的鬼?” 魏良卿就是这么想的,越发凶狠,看向田尔耕,道:“就没有一点消息吗?” 田尔耕右眼皮有一道显眼的疤痕,武人出身的他很是雄壮,沉着脸,道:“没有。我试探着派人进去,只能进两个宫门,一点消息进不去,更出不来。我担心,九千岁可能出事了!” 魏良卿,侯国兴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头发冷又发狠。 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因为魏忠贤而飞黄腾达,一个个爵位加身,荣华富贵,位比人臣! 若是魏忠贤出事,他们必然没有好下场!到手的荣华富贵,谁人肯轻易放弃? “现在怎么办?”侯国兴的表情越发的惨白阴鹜,眼神闪烁不断。他在想着对策,可他出身太低,发达不过是近两三年的事,纵然有一大帮人巴结,愿意给他做狗,可面对这种情形,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魏良卿也是一样,他叔父魏忠贤没读过书,他同样没有,侯国兴的问话,他根本没多想,就看向田尔耕,道:“你说,有什么办法?” 田尔耕这两三年,抓了,杀了,逼死不知道多少三品以上的大臣,可面对宫里陡变的形势,他一时间也没有注意,想了又想,道:“要不,找那些朝臣商议一下?” 阉党也是分了诸多阵营与派系的,根据亲疏远近,魏良卿,侯国兴这些,自然是最亲信,而崔呈秀,周应秋等朝臣,则是次一等,黄立极,施鳯来等则更次一等。 “不行!” 魏良卿果断阻止,道:“这件事,暂时不可声张,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侯国兴也发狠,道:“二哥说的没错,没有九千岁的消息之前,不能弄的人心惶惶。田尔耕,你给我想办法,一定要联络上九千岁!” 田尔耕心头阵阵不安,看着魏良卿与侯国兴将事情交给他,沉着脸故作思索。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果是以往,他有的是办法渗透入宫,可现在宫里封禁不得进出,外面又有京营戒严,他根本没有一丝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推门而入,直接道:“侯爷,东厂那边的消息,陛下的旨意,一个叫王承恩的太监已经提督东厂,正在整顿,还有,有人去北镇抚司了。” 锦衣卫是皇宫十二卫之一,下设南北镇抚司狱,也称诏狱。 田尔耕脸色骤变,猛的站起来。 魏良卿死死的盯着他,道:“北镇抚司,决不能失手!” 现在,他们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锦衣卫是最重要的一个! 侯国兴双眼阴鹜,隐有杀气。 田尔耕心头一凛,沉色道:“下官明白!”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 锦衣卫对魏良卿,或者说对魏忠贤来说十分重要,可再重要,重要不过田尔耕——那是他大本营! 丢了北镇抚司,他就什么都不是! 魏良卿与侯国兴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又不自禁的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全是浓郁的阴霾。 田尔耕出了宁国府,坐上马车,急匆匆的赶回北镇抚司 他在大门前,刚要下马车,就有两个太监走过来。 田尔耕盯着两人,神情十分警惕,右手不自禁的握向腰间的佩刀。 一个内监见状,神色一慌,没敢上前,尖声道:“陛下旨意,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即刻进宫见驾。” 第九章 不敢多想 田尔耕听到新皇帝召见,蓦然紧绷着脸,心头剧烈的慌乱与挣扎起来。 宫里情势不明,新皇帝又召见他,他是去还是不去?去了,还能出来吗? 他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大门还是那个大门,里面涌出了不少人,全看向他,神情都是惶恐与不安。 这内监见田尔耕迟疑不决,仰着脸,淡淡道:“田尔耕,还不接旨?” 田尔耕心头如坠大石,忐忑又恐惧,暗暗牙牙,左思右想,还是单膝跪地道:“臣田尔耕,领旨。” 他没有勇气抗旨不尊。 内监见状,心里也是松口气,田尔耕要是抗旨,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吧,陛下交代,片刻不得耽误。”内监说道。 眼见两个内监已经转身,田尔耕又回头看了眼,目光低沉,没有交代什么,径直跟上。 乾清宫。 朱振坐在正殿,身前是一盘一盘的奏本,公文之类。 他一本一本的看着,争分夺秒,抓紧时间的熟悉着政务,了解着大明眼下的局势。 朱振连看二十多本,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这二十多本,有八本是请求朝廷发放俸禄、抚恤,恩赏之类,两本是请求减税的,一本是陈述辽东大政的,剩下的九本,是弹劾朝臣的。 朱振看着,忽然若有所悟,自语道:“原来如此……钱粮与党争,现在朝廷,基本上是围绕这两件事在旋转……” “钱粮……” 朱振神色思忖:“钱粮,大部分都掌握在士绅,勋贵公卿等大户手中,贫富两极分化,加上灾情严重……得想办法让这些人把钱粮掏出来……” “党争,阉党与东林党……党争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哪怕再贤明的皇帝,也存在党争……只不过,贤明的皇帝会利用,庸君则被党争左右……” 这时,一个内监快步进门,躬身道:“启禀皇爷,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求见。” 朱振想通了不少,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是。”内监应声,转头出去。 不多久,一身鱼龙服的骆养性,出现在门口,稳步向前。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坐在龙椅上的年轻新君。 他父亲骆思恭是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依照锦衣卫世袭的传统,他本应该是指挥使,却没想到,被魏忠贤横插一杠,抢走了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 朱振看着不断走近的三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脸色白净,是标准的贵公子,只是行走间,头不时的抬起,落下,目光闪躲。 ‘这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朱振心里给骆养性下了判断,旋即又是一笑:‘不过,我也不需要他坚定。’ “臣骆养性,参见陛下!”骆养性来到近前,单膝跪地,大声道。 这一大声,更加肯定了朱振的判断,微微一笑,道:“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骆养性一怔,犹豫着道:“谢陛下。” 有内监搬来椅子,骆养性慢慢坐下,坐姿端正,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朱振没有再看他,继续翻着奏本。 这是曹化淳整理来的,都是最近一个多月的奏本,涉及朝政的方方面面。 朱振想要从这些奏本中了解朝局,观察动态。 不多久,有内监出现在门外,尖声道:“启禀皇爷,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求见。” 朱振看着奏本,头也没抬。 内监静静等了一会儿,微微躬身,神情恭谨,慢慢向后退去。 他喊那么大声,皇爷没有道理听不见。 ‘除非是……’ 这内监很短时间就想透彻了。 田尔耕就站在这内监身后不远,见殿里没有动静,不自觉的绷直身体,暗暗拧眉,双眼凝肃,心神警惕到了极点。 他这一路走来,所见全部都是来来回回,不断调动的禁军,不仅仅是禁军,好像还有京营的人马。 除此之外,没有内监,没有宫娥,一片肃杀! 以往常见的熟悉的面孔,一路上,他一个没有见到! 田尔耕双眼微微睁大,暗自咬牙,心头万分紧张,还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身后不足两丈,有一队禁军盯着他,似乎他只要有一丝异动,就会扑上来,将他斩杀! 田尔耕能听到他的心脏跳动声,一声比一声大,令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忽然间,他猛的身形一颤,双眼怒睁,无比的恐惧,头上直冒冷汗——‘九千岁,不会已经……’ 想到这一点,他全身冰冷,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 内监侧着身,看着田尔耕的表情,颤抖的双腿,微微撇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田尔耕双好似要失去知觉,控制不住,站立不稳的时候,安静的殿里,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进来吧。” 田尔耕一个激灵,身形不稳,差点没直接前扑倒地。 “走吧。”内监淡淡说道。 田尔耕连连点头,飞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抬起不受控制颤抖的双腿,快步向前走。 他姿势有些别扭,几次要摔倒。 来到熟悉的乾清宫门槛,他强行定了定神,而后低着头,迈步走进去。 他径直向前,头也不抬,余光所及,能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他不敢多看,来到近前,单膝跪地,沉声道:“臣田尔耕,参见陛下!” 朱振看着田尔耕,尤其是他眼皮上那道显眼的疤痕,双眸冷漠,语气更冷,道:“田尔耕,你是姓朱,还是姓魏?” 本就战战兢兢的田尔耕,大惊失色,双眼都是恐惧,猛的双膝跪地,重重磕头,沉声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朱振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尔耕感觉着以往如春温暖的大殿,此刻冰冷刺骨,令他如坠冰窟,全身不住的打颤。 骆养性就坐在一旁,脖子忽然发冷,不自觉的低头,弯腰,双眉悄悄皱起,眼中都是凝重。 大殿里,只有三个人,一片的冷寂。 朱振静静坐在龙椅上,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瞥了眼骆养性,道:“朕,现在要由骆养性接管锦衣卫,你有意见吗?” 田尔耕的头死死磕在地上,脸色苍白,睁着通红的双眼,颤声道:“臣绝无意见,一切谨遵陛下圣意!” 朱振看向骆养性,面无表情,道:“田尔耕现在陪你去镇抚司,知道怎么做吗?” 骆养性从椅子上起来,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臣明白。” 朱振没有说话,拿过身边的公文,无声看起来。 大殿里,静寂的可怕。 又过不知道多久,骆养性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振,欲言又止的低下。 只是在这里短短不过一刻钟,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位刚刚继位的年轻皇帝,与天启,与泰昌,甚至与神宗皇帝完全不一样! 这田尔耕,已然是砧板上的肉! 那魏忠贤,阉党呢? 骆养性深知魏忠贤的势力,低着头,满脸肃重,不敢多想! 第十章 诏狱 田尔耕跪在地上,双膝生疼,头上冷汗涔涔,口干舌燥,心头惧怕到了极点。 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魏忠贤多半是出事了!眼前刚刚继位的新皇帝,下手太快了!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魏忠贤的爪牙,全世界都知道。 ‘新皇帝,会怎么处置我?’ 田尔耕双眼睁的酸涩,一动不敢动,他大腿的肌肉抖的厉害,浑身冰冷,后背已经湿透,冷汗沿着脸颊,一滴滴的落在脸前的地上。 “去吧。” 一道声音,在冷寂的大殿突然响起。 田尔耕一个不稳,差点扑倒在地上,猛的一磕头,大声道:“臣领旨!” 骆养性跟着,道:“臣告退。” 骆养性跪的时间短,起身还算正常。 田尔耕跪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了,差点没起来,艰难的起身又是躬身又是哈腰,颤颤巍巍的往后退。他根本不敢抬头,大气都不敢喘。 朱振一直注视着两人,直到两人出门,才轻轻吐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轻声道:“摆了一场鸿门宴,田尔耕以及锦衣卫这边,应该问题不大了。” 他刚刚继位,想要压住田尔耕这样执掌锦衣卫的凶悍武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京营,禁军,东厂,锦衣卫,现在都掌握在手里,魏忠贤基本没有大碍了。下一步,就是要慢慢剪除那些手握兵权又废物的阉党……” 朱振心情有些轻松,微笑着看着门外,心底的想法越发的清晰。 魏忠贤的权势,主要来自于天启的宠信,没有天启的宠信,他就失去了根基。 他只要削去魏忠贤的兵权以及对皇宫的掌控,魏忠贤就是没牙的老虎,那些投靠魏忠贤的阉党最擅长见风使舵,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白,该效忠的会是谁! “现在,我需要时间……” 朱振看着门外,目光微微闪动,低低的自语道:“需要削去魏忠贤的牙,也让他的那些爪牙看清风向……” “不对,还得做一些事才行!还有文官,得给点信号……” 朱振猛的警醒,伸手拿过身边的几道奏本,翻翻找找,拿出了其中两道。 一道,来自于吏部尚书周应秋;一道来自于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 朱振没有看奏本的内容,而是盯着他的官位,目露沉吟。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隐相’,掌握着天下一大半的官帽子,是实实在在的实权位置。 “这个位置,需要握在手里。”朱振思索着,又看向崔呈秀。 兵部尚书,大明的军制已经不是太祖成祖所立,没有了五军都护府,兵权尽归兵部,也就是说,这个崔呈秀,掌握着大明的兵权! 都察院左都御史,握有朝廷一半以上的言官。 “这个时候的言官,几乎左右朝廷大政,不管是兵权,还是这些言官,都得握在我的手里才行……” 朱振看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心里思索着应对之策。 “我今天才登基,软禁了魏忠贤,不宜对阉党再出手,否则必然生乱,得另外想办法……用什么办法呢?” 朱振沉思,下意识的伸手去拿茶杯。 这时,在寂静中,侧门响起脚步声,朱振转头看去。 “皇爷。” 曹化淳见状,连忙行礼。 朱振嗯了一声,拿过茶杯,慢慢的拨弄着茶水,道:“处理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走到近前,躬身低头,一脸恭谨,低声道:“回皇爷,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现在,各宫都在清扫,明日,娘娘就可入住坤宁宫了。” 坤宁宫,是皇后居所,信王妃周氏是无可置疑的未来皇后,自然要入主坤宁宫。 朱振放下茶杯,目光还在身前的两道奏本上。 曹化淳余光看了眼,便继续道:“皇爷,东厂那边,王太监递话回来,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英国公正在巡城,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诏狱那边,暂且还没有消息。” “魏忠贤有什么动静?”朱振道。 曹化淳神色一紧,头低的更多,道:“没有,奴婢暗中派了四五波人,里里外外的看着,他一直跪在先帝棺椁前,默默烧纸。” 朱振微微点头,目光还在盯着‘周应秋’、‘崔呈秀’的名字,思索良久,道:“周应秋与崔呈秀,现在在内阁吗?” 曹化淳一怔,想了想,道:“回皇爷,在的。” 天启驾崩,新君继位,作为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肯定是要在跟前受命的。现在,与黄立极,来宗道等一帮内阁大臣,都被软禁在内阁班房。 朱振还没有想到好办法,道:“给内阁里那些人送些饭菜,说些安抚他们的话……” “对了,内阁现在空了几个位置?”朱振忽的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微惊,认真思索后,道:“回皇爷,空了三个。” 朱振面露一丝笑意,他想到了办法,笑着道:“好了,去吧,盯着宫里宫外所有动静,有任何不寻常的,立刻来告诉朕。” “奴婢领旨。”曹化淳脸色平静,心里高兴的应着,小碎步的退了出去。 朱振眼见局势向好,心头放松了一些,却不敢大意,伸了个懒腰,便沉住气,继续翻阅这些公文,奏本。 与此同时,骆养性在一众禁军与京营士兵的护卫下,‘带着’田尔耕,来到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也称北镇抚司狱,诏狱。 在东林党等朝臣眼中,这里是修罗鬼刹之所,是人间地狱,恶魔领土。 田尔耕面无表情,跟在骆养性身后。 田尔耕的亲信党羽,看着这种情形,心惊胆战,目光一直盯着田尔耕,想等他给些什么暗示。 但田尔耕根本就没有看他们,在一众禁军护卫下,随着骆养性,沉着脸,一步步的进入诏狱。 一进门,大门就关门了。 这令田尔耕的亲信党羽更加慌乱,不断的看着田尔耕。 田尔耕见状,双眼怒恨,面沉如冰,依旧是一言不发。 ‘我能怎么办!?’ 田尔耕铁青着脸,心头咆哮。 眼看着骆养性要将他与他的人一网打尽,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第十一章 聪明人 骆养性的父亲骆思恭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数十年,骆家在锦衣卫的根基太深厚。 骆养性径直走入了田尔耕的班房,站在门内,对着外面,道:“同知,佥事,镇抚使到齐了告诉我。” 说完,骆养性就关上了门。 锦衣卫一般设都指挥使一,指挥同知二,指挥佥事二,镇抚使二。 “是。”有一个千户官服的人大声应命。他神色激动,是骆家多年的亲信。 田尔耕就在不远处看着,眼睁睁看着骆养性进了属于他的班房! 他双眼发红,脸角绷直如铁,纵然心头怒气再盛,依旧死死的压着! 不多久,骆养性就走出来,他看到了身前站了熟悉陌生的六人。 “下官参见骆都指挥使。”六人齐齐行礼,站在田尔耕身前,面色恭谨中夹杂着一丝讨好。 骆养性走出门,看着六人,目光审视,道:“本官奉旨整顿诏狱,六位大人,有没有意见?” 六人来之前即便已经猜到,此刻还是心中惊恐,忐忑的回头看向田尔耕。 田尔耕脸色已经有些阴沉,盯着六人,没有说话。 六人慢慢回过头,表情艰难,抬着手道:“下官等自然无异议。”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在朝廷,各部监局等,换了主官,跟着就也要换掉下面一大波人。 骆养性面色平淡,道:“请田指挥使,以及六位大人去休息。田指挥使依旧是指挥使,不可慢待,知道吗?” “下官领命!”有千户应声。当即,一大群人,围住了田尔耕与六人,只给出了一条道。 那六人面色发紧,眼神恐惧,忍不住的再次看向田尔耕。 他们知道这几年他们都干了什么,新皇帝要是清算,他们至少都要人头落地! 田尔耕什么都没说,铁青着脸走在最前面。 田尔耕不说话,其他人自更不敢出声。 骆养性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直到田尔耕等人的脚步声消失,才看向身前的几人,道:“傅文霍,石方彬,你们二人追随我骆家十多年,今日,本官提拔你二人为镇抚使,为本官整顿诏狱,一切从严,若有抗命不尊……” 骆养性说着,神色平静,右掌在脖子上猛的横了一下。 “下官领命!”傅文霍,石方彬两人瞬间会意,单膝跪地的大声应命。 “去吧。”骆养性看着二人道。 二人心头大喜过望,起身快步离去。他们早就有资格做镇抚使,因为是骆家亲信的缘故,一直被弃置,现在被骆养性找到,重新启用,自然万分振奋! 骆养性目送二人走远,转向身前一个文质彬彬,明显是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道:“夏诚,我无权直接任命指挥佥事,你且暂代,待会儿见过陛下,为你保举。” 夏诚没有傅文霍,石方彬两人喜形于色,平平静静的抬手,道:“下官多谢指挥使。” 骆养性挥退其他人,走近一点,低声道:“诏狱的人,都要换,田尔耕的人,都控制起来。各千户,百户,你拟个名单给我。如果有在外面的,派人抓回来,动作小一点。” 夏诚神色微变,旋即微微躬身,道:“下官明白,指挥使放心!” 骆养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道:“仔细看,看完就烧了。这上面的人,一言一行都给我盯紧了,一点都不能错漏,出了差错,不止是你我的脑袋,还有我们全族!” 夏诚心头暗惊,看着骆养性肃然神色,接过来看去,双眸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在这上面,看到的不止六部九寺的高官,还有魏良卿,侯国兴等阉党大人物,更还有首辅黄立极,权势滔天的九千岁魏忠贤! 夏诚的表情骤然严肃无比,四周瞥了眼,找到一个油灯,直接点燃,等烧干净了,才回到骆养性身前,抬着手,沉色道:“指挥使放心,下官以人头担保,绝无差错!” 骆养性看着他,道:“事不宜迟,一定要快!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立刻禀报!” “是,下官这就去。”夏诚一脸的肃容。 骆养性等他走远,沉思一阵,转身又进了田尔耕的值房。 他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双眼里都是凝色。 ‘虽然我在乾清宫只待了那么短的时间,但我还是看得出,这位新皇帝,必然不会放过魏忠贤,阉党很快就要末路了!’ 骆养性拧着眉,心头转着念头。 他清晰的预判到,魏忠贤与他的党羽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会很快! 但这位新皇帝凌厉的手段,令他心惊,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不敢有任何大意! …… 骆养性这边接管锦衣卫,哪怕在戒严的情形之下,还是迅速被无数人知晓。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阉党了。 魏忠贤‘消失’在宫内,皇宫如同铁桶一般,没有只言片语流出,现在东厂,锦衣卫都被新皇帝接管,下面会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宫之上。他们无比焦急的想要看清楚,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阁。 时间不断的流逝,原本还算淡定的朝臣们已经坐不住,不断的在首辅黄立极等人面前说话。 黄立极坐在值房内,瘦削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说几句话。 周应秋,崔呈秀也被困在内阁,周应秋七十多岁了,在这帮人面前,还顾及着面皮,拄着拐,脸角冷硬的坐到一旁。 崔呈秀则属于坐着魏忠贤的火箭上来的人,对于黄立极的‘不作为’,满脸的恼怒,不掩饰的冷哼了一声。 来宗道也是怒气满胸,无处发泄。 黄立极对于这些人的情绪,没有理会,看着桌前,曹化淳送来的饭菜,僵凝的表情,微不可察的有一丝和缓。 他伸手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一个文吏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元辅,杨景辰出现在宫门外,要求见陛下。” 黄立极眉头一皱,旋即松开,慢悠悠的夹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淡淡道:“今天御膳房的菜,倒是不错。” 小吏看着黄立极平静的侧脸,有些不解,还是躬了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乾清宫内。 朱振依旧在看,看的头昏脑涨,双眼酸涩,仍然没有一丝放松。 曹化淳与王承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皇爷拧着眉头,强忍难受的一本一本的翻看奏本,对视一眼,默默不出声。 第十二章 试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内监从侧门悄悄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一句。 王承恩神色不变,在曹化淳的注视下,向前走去。 朱振将手里的‘限宗室俸禄’的奏本放到一旁,瞥了眼王承恩,道:“说。” 王承恩觉得做了皇帝的信王,似乎有很大不同,但不敢多想,低声道:“皇爷,詹事府少詹事杨景辰求见,说是要吊唁先帝。” 朱振手里刚刚拿起的奏本慢慢放回去,神色若有所思的拿起茶杯,道:“阉党?” 王承恩顿了下,回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回皇爷,没听说杨大人与魏太监走得近,但,詹事府……” 曹化淳的话意味深长,朱振已经懂了。 詹事府,其实在过去,主要是皇子学习地方,逐渐演变中,就成了东宫最大的管理机构。 能成为这样地方的主官,在眼前这种阉党一手遮天的情势下,这杨景辰,即便不是阉党,关系也会很深。 朱振喝了口茶,继而晒然一笑,道:“应该是朕这些动作,让外面的一些人不安,想要试探来了。” 曹化淳,王承恩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还没有到万事安定的时候,魏忠贤的势力已经深不可测,一不小心就可能出大事情! 朱振目光看向门外,心头在思索:‘魏忠贤我还有用,不能让阉党炸锅……也好,借着这个杨景辰,做点事情。’ “让他进来吧。”朱振放下茶杯,微笑着说道。 “是。”王承恩应着,转身吩咐人。 皇宫的禁军,现在是由王承恩掌控,曹化淳掌握的是司礼监,是内廷。 朱振轻轻倚靠在椅子上,借着这点时间,缓和一下脑袋的头昏脑涨。 并没有多久,杨景辰就出现在乾清宫。 他高高大大,仰着脸走路。 他直直向前走,目光却四处的看,所见之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中间还有京营军装的兵马来回巡逻。 杨景辰心头一沉,面露凝重。 他被引着来到了乾清宫正殿,迈步进去,远远就看到年轻的新皇帝,正在埋头批阅奏本。 杨景辰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就微微低头,来到进去,抬起手,道:“臣杨景辰,拜见陛下!” 朱振将手里的奏本放下,站起身来,看向杨景辰,道:“杨卿家免礼,咱们一起去看看皇兄。” 杨景辰要再说,就看到朱振已经走向侧门。 杨景辰欲言又止,见有内监过来引路,只好跟着。 朱振走在前面,杨景辰跟在不远处。 他看着朱振的背影,眉头微皱,眼神一直审视着。 他对这位成为新皇帝的信王完全不熟悉,以前的信王十分低调,没几个人了解。除了前不久‘太康伯谋逆案’牵扯到这位信王,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谁能想到,陡然之间,他就成了新皇帝! 刚刚继位的第一天,手段就这般凌厉! ‘魏忠贤,现在还活着吗?’杨景辰心头如有大石压着,惴惴不安。 很快,朱振就带着杨景辰来到了偏殿,这里已经布置的一片肃白,有宫女,内监跪在门口烧纸,哭哭啼啼。 杨景辰站在朱振身后,他身形高大,远远就看到里面,跪在棺椁前,身披孝服,慢慢烧纸的魏忠贤。 ‘还活着。’杨景辰心头长松一口气。 “卿家就在这里磕个头吧,不宜进去。”朱振撂下这一句,就径直向里面走去。 杨景辰见到了魏忠贤,心头已经大松,自然不敢多言,当即就跪地,直直看着朱振的背影,或者说,是里面天启的棺椁。 朱振进了灵堂,魏忠贤其实早就发现了,还是故作才知道,连忙就要起身。 朱振按了按手,在他身旁跪坐下,道:“皇兄灵前,无需多礼,朕来给皇兄烧点纸。” 魏忠贤驴长大脸,表情惊恐又忐忑,双眼万分冷静的一直盯着朱振,见他跪坐下,双眼微微闪烁的顿了片刻,还是见礼,而后在朱振边上跪坐下,神情悲戚,不动作,不吱声。 朱振烧着纸,没有看魏忠贤,轻叹道:“魏卿对皇兄的忠敬,皇兄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 魏忠贤佝偻着身体,侧向朱振,声音凄楚,道:“奴婢对先帝,对皇爷,都是忠敬孝顺,绝不敢有一丝懈怠。” 朱振看着火盆里的黄纸烧完,有拿过几张,感慨的道:“魏卿这份心,朕是知道的。施鳯来忤逆朕,朕处置他,与魏卿无关。” 魏忠贤侧躬着身,道:“奴婢亦深恨朝臣对皇爷的不尊。” 猛的,朱振回头看向魏忠贤,道:“这样吧,内阁空了三位,魏卿觉得,谁人比较合适?” 魏忠贤的双眼一直盯着朱振的侧脸打量,他猛的这么一转身,魏忠贤心头一惊,目露慌乱,连忙低头,道:“奴婢是内臣,朝廷之事,自有皇爷圣断。” 朱振看着魏忠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后的恭谨,双眼微微眯起,微笑着道:“魏卿,皇兄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说,‘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朕一直记着。诸事,都依照皇兄在世,不做变动,魏卿依旧坐镇内阁。说吧,谁人比较合适?” 魏忠贤低着头,神情不动,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起,内心有慌乱,连忙就要俯身跪下:“奴婢一切听皇爷的吩咐……” 朱振却一把拦住他,道:“不用想太多,与谁那位相熟,尽管说。” 魏忠贤半趴在那,双眼盯着地面,异常的冷静。 他内心急速转动,在判断朱振的目的,陡然间,他心里一动,依旧躬身在那,道:“回皇爷,奴婢……只与兵部的崔尚书相熟一点。” 朱振眉头挑了一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着魏忠贤的后脑门,道:“好,崔尚书算一位,还差两位。” 魏忠贤用力躬身,道:“皇爷,奴婢,其余的,真的不相熟了。” 朱振神色不动,心里嗤笑:世人谁不知道,你魏忠贤坐镇内阁,朝臣俯首听命?只认识一个崔呈秀? 情知这魏忠贤也在有意试探,朱振索性直接道:“这样,那,外面的杨卿家算一位,嗯,吏部的周卿家算一位,就这三人入阁吧。” 魏忠贤脸对着地,这三人,确实都是他的人,但他没有一点高兴,反而满脸凝重,目中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第十三章 相熟 ‘新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面色如铁,双眼剧烈闪动,心里思索如电。 ‘试探!他是在试探我!’ 魏忠贤躬身在那不动,语气谦卑的轻声道:“皇爷,朝臣任迁,乃是国之重事,奴婢不敢置喙,请皇爷乾纲独断。” ‘你以为我是在问你意见?试探你?’ 朱振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魏忠贤的肩膀,道:“那就这么定了。魏卿好好为皇兄守灵,朕去见见诸位卿家。” 朱振说着就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魏忠贤连忙磕头在地上,道:“奴婢恭送皇爷。” 他头磕在地上,神情凝如冰。他完全不明白,这位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新皇帝忌惮他,为什么要提拔他的人入阁,还要一切如旧,他依旧坐镇内阁? 魏忠贤听到朱振的脚步声出门,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振的背影,沉眉凝色,心头非常的不安:‘为了暂时安抚我吗?不对,安抚不需要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忠贤猜不透,在他的目光中,朱振已经出了偏殿,来到了杨景辰面前。 天色将黒,距离又太远,他看不起杨景辰的表情,更无从,也不敢给杨景辰什么暗示,因为,杨景辰确实不是他的亲信、完全可信之人! 朱振站在杨景辰面前,等他起身,微笑着道:“杨卿家与魏卿很熟?” 杨景辰心头猛的一跳,连忙道:“臣与魏太监,并不相熟,只是见过几次。” 他不敢承认,因为他已经清晰的察觉到,魏忠贤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朱振却是面露疑惑,道:“那魏卿为什么举荐杨卿家入阁?” 杨景辰神色立变,就要跪地,道:“陛下,臣与魏太监,真的……” “朕同意了。”不等杨景辰跪下,朱振就道。 杨景辰身形顿时僵住,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朱振。 朱振微笑的拉过他的胳膊,向前走,道:“不止是杨卿家,还有吏部的周卿家,兵部的曹卿家,魏卿举荐你们三位一同入阁,朕已经答应了。走,现在去内阁,宣布朕的旨意。” 杨景辰睁大双眼,一脸的愕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朱振的话。 吏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崔呈秀,那都是铁杆的阉党,众所周知!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拔阉党入阁? ‘软禁魏忠贤,不就是要处理阉党,拿回权力吗?’ 杨景辰一肚子疑问,不敢问出口,慢朱振半步,悄悄盯着他的侧脸,暗自揣度不断。 朱振没管杨景辰在想什么,忽然说道:“杨卿家,你觉得南京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为人如何?” 杨景辰表情有些为难,犹豫了下,还是道:“臣与王尚书并不了解,传言是说他刚正不阿,素有清望。” “哦,户部的左侍郎,毕自严呢?”朱振踱着步子,随口般的说道。 杨景辰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小心的道:“臣听说,毕侍郎才干出众,在户部兢兢业业。” “曹于汴呢?”朱振紧接着又道。 杨景辰瞳孔骤然一缩,嘴唇动了动,没敢发出声音。 这曹于汴,是原本的吏部侍郎,因为为人公正,办事求正,又挡了周应秋的路,是以被阉党构陷,已经削夺官籍,下狱,正在论罪的阶段。 也就是说,这曹于汴,现在在大牢里。 这是一个因为得罪阉党,而被阉党送入大狱的人。 杨景辰看着朱振平静的侧脸,表情动了再三,还是没敢说话。 纵然他猜测魏忠贤与阉党要出事,可没出事之前,他还是不敢去开罪魏忠贤与阉党。 朱振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杨卿家不相熟,连听说都没有了?” 杨景辰猛的低头,抬着手,身体都紧张的隐隐颤抖,不断的眨眼,好一会儿,才道:“臣听说,曹侍郎,素有品性,德行出众。” 朱振一脸满意的点头,道:“朕常听闻杨卿家诚实,果然不假。” ‘诚实?’ 杨景辰脸角一抽,陪笑的脸都僵了,抬着的手都忘了放下。 朱振过了会极门,内阁就在望。 这时,曹化淳赶了过来,在朱振耳边低声道:“皇爷,英国公进宫了。” 朱振看着内阁方向,好像有人已经出来,在眺望他,心里稍稍沉吟,道:“请英国公过来吧。” “是。”曹化淳应声。 朱振抬步向前,迈过会极门,进入内阁。 朱振刚刚走近不多久,黄立极就领着一大群朝臣站好,等朱振走近,抬手朗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朱振环顾这一群人,虽然天色已黑,不是太清楚,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表情不会太好。 毕竟,被他软禁在这里大半天了。 “诸位卿家免礼,” 朱振笑着道:“不要在这里站着了,进去坐下叙话。” “臣等领旨。”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应着,黄立极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朱振走上前,瞥见黄立极面无表情,几人强忍不发,其余众人都是目光闪躲,欲言又止,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曹化淳,道:“朕让你给诸位卿家准备膳食,准备了吗?” 曹化淳小心谨慎,上前道:“回皇爷,都送过来了。” 朱振这才满意,继续向前走,道:“朕刚从皇兄的灵堂处来,魏卿对皇兄一片忠敬赤诚,一定要守孝三日,不肯离去,朕深为感动。” 黄立极看着朱振的背影,神色如常,脚步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来宗道,周应秋,崔呈秀等人神色微变,旋即悄悄对视,目中有紧张又暗松之色。 他们不少人在猜测,魏忠贤可能已经出事了。 现在魏忠贤没死,那诸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众人在众多禁卫的包围下,来到了内阁。 禁卫横冲直撞,直接进入,一排排的站在这些大臣身后。 这种盛况,怕是也就大明的太祖,成祖时出现过。 一众朝臣,哪敢说话,除了黄立极淡定一些,其余众人都是一脸的恭谨。 但是有不少人,悄悄瞥向杨景辰。 这个人去了哭灵,去了吗?见到魏忠贤了吗?有消息带出来吗? 但杨景辰目不斜视,一直躬着身对着朱振,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过半点! 朱振坐定,见一大群人站着,道:“曹化淳,给每位卿家搬张凳子,让诸位卿家都坐下叙话。” “是。”曹化淳应声,挥手。 他一挥手,外面涌进七八个内监,四处去搬凳子。 众臣见着,神情各异,暗自都在揣摩,这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谢陛下。”黄立极抬起手,躬身说道。 众臣好似突然恍然,连忙跟着抬起手,道:“臣等谢陛下。” 第十四章 想跑? 这群朝臣慢慢在凳子上坐下,虽然微低着头,实则目光都在朱振身上。 不知道多少人内心惶恐不安,在担心朱振对魏忠贤,对阉党下手。 眼前的新皇帝,如果真的要处置魏忠贤,处理他们,他们就是案板上的肉,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怎么办?’ 纵然他们都低着头,还是悄悄目光交错,不断对视,目光都是忧色。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阉党,真要雷霆骤降,谁都逃不了! 曹化淳端来一杯茶,轻轻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来,慢悠悠的拨弄着,而后轻轻啜了一口。 喝完之后,他手里拿着茶杯,抬头看向眼前这些人。 他没有急着开口,目光平静,面带微笑。 朝臣们同样没有开口,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着,揣度着。 内阁议事厅里的气氛,在安静中,流动着丝丝冷意。 许久之后,首辅黄立极慢慢抬起手,似想要站起来。 “诸位卿家,” 这时,朱振说话了,道:“诸位卿家,皇兄刚刚驾崩,天旋地转,诸事繁杂,可有什么急事要禀报?” 众人闻言,慢慢抬起头,个个欲言又止,表情平静的强掩不安。 黄立极不动声色放回手,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帘,不发一言。 朱振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悠悠的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曹化淳侍立在一旁,表面上恭谨的低着头,实则都在盯着这些人,在想着,会不会还有人不知死活的跳出来。 静谧中,终于有人起身,抬起手,面色恭敬的道:“启奏陛下,辽东情势愈急,建虏攻势不断,臣请定下辽东大计,以定辽东,以安社稷。” 在这个人站起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瞥了他一眼,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朱振看着这个人,面上不像文官斯文模样,倒是有些凶狠之色的人,微笑着点头,道:“卿家所言,国之大政,理当如此,卿家是?” 说话的人,连忙道:“臣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 ‘哦,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啊……难怪这帮人突然之间严肃紧张了……’ 朱振心下恍然,脸上笑容更多,道:“崔卿家果然是国之重臣,难怪魏卿那般坚定的举荐你。” 崔呈秀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判断不清,这位新皇帝对魏忠贤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是好感,那自是最好,如果是恶感,他多说一句,都可能是催命符! 朱振将一众人的表情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微笑着放下茶杯,道:“刚才与魏卿聊了很久,魏卿认为内阁空置太多,有碍国政。他向朕举荐了崔卿家,还有吏部的周卿家,以及詹事府的杨卿家,一共三人,拜东阁大学士,以完备内阁阁臣。朕已经同意了,诸位卿家怎么看?趁着人都在,咱们今天就定下。” 朱振话音落下,内阁议事厅更静了。 哪怕是曹化淳,这会儿也抬起头,眼神中难掩愕然。 站着的崔呈秀,本还心怀恐惧,这会儿听着要进入朝思暮想的内阁,一时间愣愣的看着朱振,一句话说不出来。 首辅黄立极微微皱眉,看着朱振,目中困惑一闪而逝。 ‘若是要安抚阉党,也不应该是让三大阉党齐齐入阁,否则日后怎么处置?今日盛赞拔擢,明日下狱杀头,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如何服人心?’ 被点名的周应秋,看着微笑的朱振,同样心头震惊。 软禁了魏忠贤,又提拔他们,这是为什么? ‘是想要安抚,分化阉党,徐徐图之吗?’周应秋惴惴的想。 旋即又觉得不对,真要徐徐图之,那应该安抚魏忠贤,而不是软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新皇帝要收拾魏忠贤? 既然要收拾魏忠贤,怎么可能放过党羽? 这太矛盾了! 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不管是不是阉党,这会儿心头都是疑云丛丛,目光看着这位年轻的新皇帝,疑惑,不解,甚至迷茫了。 杨景辰坐在一旁,闻言倒是不震惊,他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想了这么久,可他还是不解。 “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朱振不管这帮人什么想法,看着还站着的崔呈秀,微笑着道:“崔卿家,你升任内阁辅臣,那兵部尚书就空了下来,你有什么人举荐吗?” 崔呈秀还在震惊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种时候,他本能的谨慎,脑中急速思索。 “杨卿家,你呢?” 朱振见崔呈秀不说话,就看向了杨景辰。 杨景辰本来还在忧虑不安,思索着他入阁的前因后果,听到朱振的点名,猛的抬头,对上了朱振平静的目光。 朱振平静,微笑,静静的看着杨卿家。 杨景辰陡然想起了路上朱振与他的对话,心头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他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的新皇帝,对新人选已经有了想法! 他更是对他,崔呈秀,周应秋的入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杨卿家?”在杨景辰面色变幻不断的时候,他又听到了朱振的点名。 杨景辰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抬着手。 在朱振问话的时候,实则内阁议事厅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杨景辰,见他这么大反应,都有些面色怪异与疑惑。 杨景辰抬手,低头,紧张的抿了抿嘴,仔细回想朱振与他之前的对话,有些吞吐的道:“回陛下……臣以为,原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知兵善任,可堪大任。” 朱振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杨景辰,道:“魏卿说杨卿家知人,果然不假。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将朱振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哪里品不出味道,站起来,抬着手,道:“臣认为李邦华可任兵部尚书。” ‘果然,这个首辅不算是完全的阉党,’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下了然,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道:“那就这么定了。吏部尚书……吏部的周卿家入阁了,吏部尚书空缺,周卿家,你认为,王永光王卿家如何?” 朱振故作的在人群中望了望,实际上,他真不认识周应秋是哪一个。 七十多的周应秋,老于宦海,已经镇定了许多,拄着拐站起来,颤巍巍的抬着手,道:“回陛下,臣年老体衰,难堪大任,不敢入阁,以误陛下大政,请骸骨归。” ‘想跑?’ 朱振心中冷笑,这位周尚书,为了巴结魏忠贤,说什么他那么大,不敢拜魏忠贤为干爹,就让他比魏忠贤还大几岁的儿子,认魏忠贤做了干爷爷!? 为了讨好魏良卿,知晓魏良卿喜欢吃蹄髈,七十多了,硬生生练了一手烧蹄髈的好手艺! 若论当今朝臣的无耻,这位排不上第一,前五绝对有他! 第十五章 拿捏(求收藏~) 朱振看着周应秋,心里暗道:这位应该是真怕了。 他自然不能让周应秋跑了,微笑着道:“周卿家哪里老了,朕不准。王永光任吏部尚书,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眼睁睁看着朱振‘坚定’的挽留周应秋,心头越发的困惑。 ‘难道,新皇帝真的不是要处置魏忠贤,真的是魏忠贤要给先帝守孝?’ 几乎是旋即,这种荒谬的想法就又被抛之脑后。 太荒谬了! 倒是来宗道忽然色变,他有些醒悟,王永光就这样任了吏部尚书?他可是阉党十分痛恨之人。还有前面的李邦华,可是崔呈秀费尽心思赶走的人! 但左右四顾,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迟了。 木已成舟! 朱振自然不会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又拿起茶杯,笑着说道:“户部尚书空缺,诸位卿家认为,哪位卿家比较合适?” 所有人都已经坐回去,听着朱振的话,都在看着他。 他们渐渐有些清醒,李邦华做了兵部尚书,王永光做了吏部尚书? 黄立极眉头轻皱了一下,又迅速恢复。 崔呈秀,周应秋还在难以平复的猜疑与惊喜交加中,并没有说话。 这三位不说话,来宗道有些急了,起身抬手道:“启禀陛下,臣认为户部侍郎,毕自严能力出众,人品高洁,可为户部尚书。” 朱振暗暗的眉头一挑,微笑的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心里暗自喜欢,道:“嗯,卿家既然这样说,朕是信得过的,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自然知道毕自严,这个人是少有的能在朝廷立足的中立派,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党,更不是其他党。 毕自严不朋不党,一心用事。 黄立极站起来,没有犹豫,道:“臣赞同。” 崔呈秀,周应秋两人自不会说话,他们刚入阁了,不可能马上给别人找不痛快。 朱振微笑着,伸手拿起身边的茶杯。 其他人见毕自严任了户部尚书,虽然有些意外,也有人不甘心,倒是没有多想。 唯独杨景辰是坐立不安,这新任的几人,完全是刚才朱振与他说的,一个没有走样! ‘这新皇帝的手腕……’杨景辰心头有了丝丝凉意,后悔做这个出头鸟了! “对了,还有一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朱振喝了口茶,突然又好似刚想起来般,道:“诸位卿家,有合适的人选吗?” 崔呈秀是兵部尚书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一个人升迁就空了两个位置。 这时,一个人站起身,抬着手道:“启禀陛下,臣举荐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任左都御史。” 朱振不记得这个人,点头道:“还有吗?” “臣举荐工部尚书房壮丽任左都御史。”有人出列。 “臣举刑部侍郎,张凤翼任左都御史。”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开始举荐了。 这些人,自然不是朱振想要与喜欢的,手里托着茶杯,面色静静的听着。 这时,崔呈秀慢慢站起来,抬着手,道:“臣……” “陛下,” 这时,杨景辰突然站起来,抢话了。 因为,他对上了朱振平静又似有深意的目光。 杨景辰抬着手,头皮发麻,抢了崔呈秀的话,飞快的说道:“臣认为,原南京吏部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曹于汴,为人刚正,不枉不纵,声望隆重,可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崔呈秀猛的变色,转头以一种吃人的目光看向杨景辰。 在官场上,打断他人说话,尤其是当众打断‘上级’说话,是极其‘无礼’的一件事,蠢人才会干的! 更何况,这个曹于汴,就是崔呈秀搞下去的! 杨景辰感受到了崔呈秀的目光,头皮感觉都要炸了,脖子一阵阵冰冷。 他知道崔呈秀的狠辣,可朱振的那道目光,让他无法抗拒! 崔呈秀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失态,表情迅速恢复,已经抬起的屁股,迅速坐了回去。 他低着头,双眼冷漠,阴毒。 朱振微微点头,道:“首辅,诸位卿家举荐了这么多人,你认为谁比较合适?” 黄立极余光瞥了眼杨景辰,慢慢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立极身上。 因为一旦黄立极说了一个名字,只要眼前的新皇帝点头,帝相意见一致,就没人再能反对了! 尤其是崔呈秀,表情难掩凶狠,目中都是戾色。 “臣认为……曹于汴可。”黄立极说道。 内阁议事厅,瞬间,落针可闻! 如果要复起曹于汴,就证明曹于汴是清白的,倒查之下,迟早会查到崔呈秀身上! 更何况,曹于汴复起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手握言官,他要是报复,崔呈秀即便入了阁,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少人悄悄看向崔呈秀,外面称他为‘阉党五虎之首’,为人最是凶狠,眦睚必报,由于魏忠贤的信任,他在朝廷的地位十分的高,一般的辅臣都比不过他! 再论手段,前任首辅顾秉谦,就是因为与崔呈秀不合,哪怕顾秉谦也是阉党,最终还是败给崔呈秀,辞官狼狈逃走,据说,现在还躲在钱塘江上,不敢上岸! 朱振坐在高位,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管是黄立极,周应秋,杨景辰,还是崔呈秀! 他神色不动,眼神里的笑意愈浓。 ‘从崔呈秀的表情来看,起复曹于汴这一步是走对了。’ 朱振心里飞速在推敲:‘李邦华任兵部尚书,王永光任吏部尚书,毕自严任户部尚书,曹于汴任左都御史,七卿中,有四个已经不是阉党……’ ‘已经去除了阉党的兵权,人事权,阉党大人物都被架空在内阁,现在,就是需要时间,让新提拔的人掌握实权,制衡住阉党……三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朱振心里计算着,魏忠贤他自然是不能杀的,还有大用,但他得将魏忠贤,将阉党拿捏在手里才行! 朱振目光扫过群臣,看到了一些人神情有异色,暗自道:‘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人看出一些?’ 朱振这样想,就瞥了眼杨景辰,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微笑着道:“诸位卿家,还有别的事情要禀报吗?” 议事厅里,一阵安静。 众人还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这时,一个三十左右,面色十分年轻人的男子站起来,以手掩面,泣声抬手道:“启禀陛下,今早家父病重,至今未有消息,臣请,能否容臣回家探望病父?” 一众朝臣瞥向他,而后不动声色,又暗自绷紧的看向朱振。 第十六章 仓皇而逃 这些朝臣,被朱振从一大早就软禁到了现在,在忧惧不安中渡过了漫长又煎熬的一天。 现在,即便知道魏忠贤暂时没死,可还是有太多的人心怀恐惧,想要尽早逃离内阁! 他们都在盯着朱振看,等着朱振说话。 如果这位新皇帝肯放他们走,那说明问题不大;可要是继续软禁,他们多半会下场凄惨! 不少人屏住呼吸,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怀揣恐惧又希望,竖着耳朵,盯着朱振的嘴唇。 朱振看着说话的这个人,十分年轻,在这群大人物中十分突兀,不禁道:“卿家是?” 说话的人连忙道:“臣东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冯铨。” 朱振眉头暗自动了一下:‘辅臣?这个年纪?’ “令尊高寿?”朱振有些不死心。 “回陛下,家父今年四十有六。”冯铨一脸悲切的说道。 ‘你他娘的最多三十出头!’ ‘三十出头的辅臣?这是坐了火箭吧!?’ 朱振心头有些怒气,这冯铨,肯定是阉党,还是离魏忠贤很近的那种阉党!不然绝无可能三十出头就跻身到内阁大学士这样的级别! 冯铨低着头,故作悲伤,实则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着朱振说话。 其他人自然对朱振这些‘废话’完全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会不会放冯铨走? 放冯铨走,就等于放他们! 朱振余光扫过这一大帮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哪里不知道他们所想,慢悠悠的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内阁议事厅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人似绷不住之后,朱振才微笑着道:“为父尽孝,乃人伦大礼,冯卿家有这样的孝心,朕十分欣慰。下一次完全可以先行告假,而不是在内阁拖的这么久,应该早些去的。” “谢陛下,臣告退。”冯铨不管朱振说什么,悲喜交加的说道。话音未落,就一脸感激涕零,转身快步向后走。 走了几步,突然是小跑了起来。 是因为担忧父亲病情,还是在逃命? 一众人没空多想这些,回着头,看着冯铨真的出了内阁议事厅,无人捉拿他,心头陡然暗松。 不少人悄悄的在心底准备措辞,也想要尽快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陛下,小儿今早生病……” 杨景辰站起来,硬着头皮道。 朱振故作愣神的一怔,连忙说道:“快去快去,这事不能耽搁,要不要朕派御医……” “不用不用,” 杨景辰急急的道:“臣就是放心不下。” 朱振嗯了一声,道:“卿家快去,莫要耽搁。” “谢陛下,臣告退。”杨景辰说着,就缓缓向后退。 杨景辰还没走几步,周应秋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说话。 朱振看着他,道:“周卿家也有事?有事的都可以先走,反正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了。” 朱振这话音一落,瞬间就站起来了七八个,抬手就是:“陛下……” 朱振摆手,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是朕在这里,让诸位卿家不舒服了吧?那就都散了吧。” 朱振率先站起来,瞥了眼曹化淳,向外面走去。 黄立极一直盯着朱振,见他要走,神色微微动了动。 不止是黄立极,一众内阁辅臣,六部尚书等,全都看着朱振,见他真要走,连忙侧身,让开道,心头依旧是猜测不断。 “臣张维贤,参见陛下。” 朱振刚到门口,一身戎装的张维贤就到了。 朱振点点头,道:“免礼。” 这时,朱振身后的一众朝臣也陆续跟出来,看到了张维贤,神情各有异色。 张维贤瞥了眼,站起来,道:“陛下,目前京城各处匪乱都已经平定,臣特来交旨。” 朱振微笑,道:“卿家辛苦了。” 说着,他忽然看向曹化淳,道:“曹化淳,宫里怎么样了?” 曹化淳会意的上前一步,道:“回皇爷的话,之前因为先帝驾崩,一些人脏了手脚,现在基本清理干净了。” 朱振一摆手,道:“那人都撤了吧,不要弄的人心惶惶。”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声。 朱振余光瞥了眼身后,隐约看到了黄立极的袍子,他没有多说,径直离开内阁。 曹化淳,张维贤跟着他,原本林立的禁卫,随之撤走。 内阁一众人抬手作恭送状,等朱振离开会极门,他们便没了以往的客套,各种尊卑也没了,急急忙忙的开始离开内阁。 杨景辰走在最前面,他头上都是冷汗,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走的更快。 崔呈秀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心头同样慌乱,想要尽快离开皇宫,从长计议。 即便是腿脚不好的周应秋,此时也是健笔如飞。 也就黄立极等少数人还算淡定,如常的步伐离开皇宫。 在夜色中,禁卫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副画面:众多大人物,慌不择路,如同逃难一般,没有往常的斯文礼数,一个个的飞奔出宫。 杨景辰出了皇宫,一头钻入他的马车,急声道:“快走,回府!快!” 车夫与等候的下人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催动马车。 马车里的杨景辰,头上冷汗不止,嘴唇都在打哆嗦,双眸拧起,满脸的后怕,道:“回去之后,立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再让老四代我写一份告假上去。” 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老爷,真的是谁都不见吗?” 杨景辰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头七上八下,不耐烦的道:“除了陛下,谁都不见!” 下人听出来了,不敢多言,马夫加快挥动鞭子。 杨景辰走的快,后面的人也不慢,骑马坐轿的不一,都在火急火燎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乾清宫。 朱振坐定,与张维贤道:“卿家坐,曹化淳,上茶。” “谢陛下。”张维贤在椅子上坐下。 等曹化淳上茶后,他抱在手里,没有喝,又起身与朱振道:“陛下,臣监视了一天,朝臣们并不平静,私下串连众多,来来往往,不知道在串连些什么。” 朱振喝了口茶,看着他笑道:“能串连什么?犯上作乱吗?他们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能力!” 张维贤微微躬身,没有多说。 有些话,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却又不能点透。 现在能串连,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扼要的,除了阉党还能有谁? 朱振坐在椅子上,心里思索一阵,看向王承恩,道:“王承恩,你带着人,现在就去将毕自严,王永光,李邦华,曹于汴带进宫来。”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皇爷,李邦华,可能不在京城。” 朱振倒是不清楚,道:“在的都带来,不要理会任何人阻拦。不在的,以朕的名义,写信诏他们入京。” “奴婢领旨。”王承恩应命,从侧门快步出去。 第十七章 班底(除夕快乐!) 张维贤还不知道刚才内阁发生的事,心里对朱振提及的四个人倒是有些了解。 王永光,曹于汴属于厌恶党争,对阉党大肆抨击,因此遭到构陷而被除籍,下狱的人。 毕自严好一点,在户部属于那种埋头做事,基本不开口的,倒是勉强保住了自身。 李邦华原本是天津巡抚,因为挡了崔呈秀的路,而被崔呈秀构陷,除籍,勒令归乡的人。 ‘这四人一旦上位掌权,阉党就有难了。’ 张维贤心里默默想着,脸上是不动分毫。 朱振又看向张维贤,微肃道:“卿家,暂且内紧外松,不能大意。” 张维贤躬着身,道:“臣明白。” 朱振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一圈,见没有什么遗漏,道:“卿家今夜就在宫里休息,朕待会儿还得见一些人。” 张维贤会意,道:“是,臣告退。” 朱振看着张维贤走出大殿,心里还在慢慢的思索。 ‘经过这么一遭,阉党应该暂时被稳住,拖个三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 在朱振想着的时候,被外放出去的大臣们,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各自派系的人迅速集结。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外加‘魏忠贤守灵三天’,可以说,大明最具影响力与权力的三人的交互变化,着实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京营的人马有序撤离,京城解封,不知道多少人推开窗户,走出门,看一看已经变天的京城。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阉党,魏忠贤不在,以魏良卿为首的阉党,在解除戒严之后,先是在各个地方密会,而后又悄然集中到了魏良卿的宁国侯府。 他们没有以往的大摇大摆,这次极尽机密,也没了以往成群结队的那么多人。 纵然如此,还是太多人看到了或者说闭着眼就能够知道。 今夜的京城格外安静,黑云压的很低,燥热又有股莫名丝丝寒意流转。 毕自严,王永光都在京城,他们最早被王承恩带着东厂的人接走。 而曹于汴不在天牢,而是在诏狱,骆养性亲自接他出狱,带他回府洗漱,换了身衣服,这才送入宫。 三个人,由王承恩领路,从承天门入,直奔乾清宫。 他们有人知道一些情况,有人不知道,王承恩在路上,略微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曹于汴面色方正,一脸严肃,走路一板一眼。 他已经知道他要被起复为左都御史,却没有什么高兴之色,反而拧着眉,看着前面的王承恩,道:“王公公,魏忠贤,真的在给先帝守灵?” 曹于汴也在想,魏忠贤是否还活着。 王承恩边走边侧身,道:“是。” “要守三天?”曹于汴追问。 毕自严与王永光都看着王承恩,他们都听到了一些,但具体内情是并不清楚。 “是。”王承恩面色如常。 曹于汴没有再说话,抬头看向前面,依旧拧着眉。 短短不过三四年时间,大明就好像换了人间,多少朝臣被杀,被贬,被削籍,区区一个内监,一跃而上,坐镇内阁,理政天下,群臣俯首,天下敢怒不敢言。 有些微胖发福,一脸胆小怕事老实人模样的毕自严,一直低着头,状若所思。 王永光留着山羊胡,一边走一边摸着胡子,瞥着曹于汴,又看向王承恩,并没有问话。 三个人一路穿过午门,端门,来到乾清门,进入乾清宫。 “皇爷交代,三位大人来了,无需通报,请。” 来到乾清宫正殿不远处,王承恩说道。 三人看着灯笼映照下,依旧黑漆漆的大门,不自觉的对视一眼。 三人脚步下意识的轻了一点,来到了门前。 他们抬头看去,灯光下,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埋头案牍,专心致志的正在翻阅奏本。 三人迈步进去,有内监上前,在朱振耳边提醒了一句。 朱振慢慢抬起头,眼前一黑,胃里剧烈翻涌,有呕吐的冲动。 朱振连忙闭眼,咬着牙,连连几个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遏制住恶心感。 “臣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参见陛下。” 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来到近前,抬手行礼。 朱振暗暗吐了几口气,站起来,有些勉强的站起来,微笑着道:“三位卿家免礼,咱们到后殿叙话。王承恩,让御膳房准备一些吃的,送到后殿来。” 朱振走在前面,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三人对视一眼,跟向朱振。 朱振来到后殿,坐下后,道:“椅子都摆好了,坐下说。” 王永光三人,对于这位新陛下还是有些忐忑的,恭谨的抬着手,道:“谢陛下。” 曹化淳上前,给朱振以及三人递上茶杯,而后默默退出去,站在门旁。 朱振喝了口茶,看着三人,面色平静又透着严肃,道:“三位卿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三人对视一眼,王永光,毕自严没有开口,倒是曹于汴站起来,面色严正,道:“陛下,魏忠贤……不知您是作何打算?” 王永光与毕自严都是微微变色,他们都没有想到,曹于汴这么直接。 魏忠贤与阉党,无疑是现在最为敏感的事。 没有任何一个新皇帝能够容忍前朝的权臣,更何况,这位还是内监,号称‘九千九百岁’! 朱振也有些意外,稍稍沉吟,道:“在皇嫂派人接我入宫的途中,第一次遭到锦衣卫拦截,是英国公出面护送。第二次在宫门口,是司礼监的人阻拦,后面至少还有两次。另外,皇嫂与朕说,魏忠贤与客氏,在宫里藏了一个孩子,意图冒作皇兄的私生子,以继承大统。” “大胆!”曹于汴惊怒,忍不住的喝了出来。 王永光与毕自严同样大惊,直接站了起来。 他们知道魏忠贤胆大妄为,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曹于汴旋即就抬着手,满脸怒色,沉声道:“陛下,魏忠贤以内监之身,僭越大政,欺君罔上,擅权禀国,更是以‘九千九百岁’自居,其心殊不可测!臣请陛下,以雷霆手段,处置此奸贼!” 朱振对于曹于汴的直接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魏忠贤这几年,着实将朝臣祸害的不轻。 朱振神色不动,瞥了眼王永光与毕自严,道:“二位卿家怎么看?” 王永光山羊胡翘了翘,抬着手,以一种缓慢的语气说道:“陛下,魏忠贤之恶,罄竹难书,陛下继位,当一扫污秽,还本清源。” 毕自严站着一旁,道:“臣附议。” 第十八章 架空 ‘看来,你们都认为,我要处决魏忠贤,扫灭阉党了……’ 朱振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头暗笑:‘不过也好,魏忠贤势力太大,我需要有人来制衡,曹于汴这样的人,我现在是急需的。’ 朱振看着眼前的三人,这是他挑选出来的第一批班底,故作沉吟了一阵,朱振又将茶杯放下,道:“魏忠贤确实要处置,但不是现在。不说这京城上上下下,离这京城不远的九边重镇,蓟州,辽东,魏忠贤的人还手握兵权……” 曹于汴目露厉芒,道:“陛下说的是。若想处置魏忠贤,先得剪其党羽,去其根基。徐徐图之,一击必中,决不能失手,否则地动山摇,必出大乱!” 朱振看着曹于汴,看得出,这位胸中压了不少怨愤之气。 ‘倒是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里有了想法,道:“卿家说的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阉党的兵权,掌握官帽子,而后是钱粮,只要这三处握在手里,处置魏忠贤,就是朕一句话的事。” “臣等明白!”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齐齐抬手。 在他们心中,已经笃定朱振会处置魏忠贤与阉党,只不过,阉党势大,暂且还需隐忍,等待时机。 朱振招招手,道:“坐下,咱们聊聊细节。先从曹卿家开始。” 曹于汴谢恩后坐下,他也是在都察院做过右都御史的人,对都察院是门清,还是认认真真思索一阵,道:“陛下,都察院上上下下,包括十三路监察御史,都是魏忠贤的人,其中不乏作奸犯科,原本被罢黜而后被启用的,这些人,都是魏忠贤的爪牙,凡是朝廷大政,无不是这些人冲锋陷阵,魏忠贤等人随后趁机定案,不管是朝廷大臣的任迁,还是辽东等地的军国大政,无不是如此。” 朱振静静听着,点头示意曹于汴继续。 曹于汴见状,道:“臣以冯铨为例,不足三十就位列内阁辅臣,之前几乎未曾入仕,他父亲更是被三司定罪的大过之人!再以辽东为例,孙承宗在时,辽东尚且安稳,他被攻讦罢去,阉党上位,失地千里,朝廷上下不罪阉党,反而群起攻之于孙承宗,着实是荒唐!” 朱振手里拿着茶杯,没有说话。 前一个冯铨他是知道的,孙承宗他在看奏本的时候,也看到不少弹劾,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曹于汴继续说道:“都察院乃言路要道,而今言路堵塞,是非对错,全在魏忠贤一人!若想言官清正,言路畅通,还需大力整顿都察院,只是,即便臣上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上上下下依旧是阉党之人,怕是处处掣肘,难有大用……” 这时,王承恩带着一群宫女,端着几个盘子,来到门口。 朱振看了一眼,道:“拿进来吧,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王承恩应命,走进了后,指挥着内监搬来一张小桌,四张椅子,而后将饭菜一个个放上去。 朱振站起来,与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道:“走。” 朱振走过来,看着确实都是些小菜,点点头,见跟过来的三人站着不动,道:“坐下吃,朕饿了一天了,不要让朕等了。” 王永光三人对视一眼,抬手道:“谢陛下。” 三人坐在,并没有伸手拿筷子。 朱振确实有点饿了,吃了几口,道:“曹卿家,继续说。” 曹于汴躬身,组织了一下措辞,道:“陛下,下有掣肘,上有内阁,臣去了都察院,也担心难以整顿,反而可能再次成为众矢之的,难以长久。” 曹于汴说的十分坦荡了,他原本就是被阉党整下去的,现在复来,阉党必然不肯罢休。 朱振快速吃了一些,又喝了口茶,心里舒服了一点,这才擦了擦嘴,抬头看向曹于汴,面露思索,片刻后,又顿了顿,道:“曹卿家,这样,朕给你权力,都察院上下,你尽可直接免职,调离,无需禀报内阁,拿来给朕,朕给你直接批。” 曹于汴闻言,顿时一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明两百多年,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转体制,就比如,要决定什么事情,必然是六部等酝酿,上报内阁,内阁权利范围内可以直接批复,若不在,就是由内阁批注转司礼监,司礼监太监披红,再到乾清宫。 如果皇帝拿不准,那就开廷议决定。 这是一套十分复杂,繁琐,耗时耗力的流程。 如朱振所说的直接批复,不是不可以,但,这就等于架空了内阁,架空了司礼监! 王永光与毕自严对视一眼,两人眼中,若有会意。 曹于汴同样是老宦海的人了,很快就明了,有些惊喜的道:“原来如此。陛下将崔呈秀,周应秋等人阉党升入内阁,一来是稳住他们,二来,也是想架空他们!” “咳咳。”王永光突然低低咳嗽了一声。 曹于汴一惊,连忙起身,抬手道:“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朱振笑了笑,伸手压了压,道:“又不是什么秘密,坐下吧。朕这一招,是瞒不了多久,阉党很快会反应过来。” 曹于汴知晓了朱振的手段,再想起以‘为先帝守灵’为由软禁魏忠贤,这前前后后,是相当高明与凌厉了,更是显露了新皇帝处置魏忠贤与阉党的决心! 曹于汴感觉已经完全猜到朱振的用意,顿时一脸沉色,道:“陛下,那就事不宜迟,一定要快。在阉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一切事情做实。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回天,那时,陛下一道诏书,万事可定!” 朱振对于曹于汴的态度十分满意,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 王永光同样是阉党的资深受害者,履历比曹于汴还深厚,不止是吏部,工部,户部上书都做过。 他伸手摸着山羊胡,只是瞬间就道:“陛下,吏部,若是也能直接禀于陛下,臣两天之内就能整顿完毕,焕然一新。只是,有些人想要上任,怕阉党那边未必肯答应。” 朱振淡淡一笑,道:“有什么麻烦,尽管推给朕,你们认真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 王永光闻言,站起来抬起手,一脸的定色,道:“谢陛下!” 朱振眉头一挑,没看出来,这位倒是个外静内刚的人。 “毕卿家?”朱振看向最后一个毕自严。 第十九章 睿智 毕自严躬身,老实憨厚的脸上,沉默的思索了好一阵子,抬头看着朱振,一脸诚恳的道:“陛下,户部的事,既在朝廷,也在地方,若只是整顿户部,怕是收效甚微,须进行一个由上而下,深入,全面的整顿,多年的弊政不是简单的调整几个人,或者清除阉党就能解决的。” 曹于汴与王永光余光瞥着他,微微皱眉。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在表达坚定态度,就是要给眼前的新皇帝信心,若是摆出困难,新皇帝会不会退缩?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天启? “卿家之言,深合朕心。” 朱振随即的话,让曹于汴与王永光都是一怔。 朱振看着毕自严,点头道:“国库的情况,我们都清楚,绝不是三言两句,调整几个人,处理几件事可以解决。从盐政到商税,粮税以及各种杂税,已然全面崩塌。朝廷的弊政,远远不止是税赋的问题、吏治的问题,想要中兴我大明,还需要认真的从长计议,要有一个整体策略。不过,话有说回头……来,拿起筷子,咱们边吃边说。” 朱振还是有点饿,拿起碗,就扒了两口,见三人都不动,含混的道:“都拿筷子,曹卿家,你刚从诏狱出来,肯定饿了,无需拘谨,今夜咱们都不要拘礼,放开来谈。” 曹于汴见朱振不是作假,便躬身,真的拿起筷子。 王永光顿了顿,跟着伸手。 毕自严更是直接夹菜,放到碗里,就大口吃起来。 朱振看着,笑了一声。 四人暂停话头,都开始吃起来。 很明显,四人都饿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门外,见着蜡烛灯下的四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曹化淳之前是对朱振或者说朱由检完全不了解,王承恩却察觉到,今天的‘信王殿下’有很大的不同。 但他没有多想,静静立着。 朱振四人吃了一阵,感觉差不多了,朱振放下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 曹于汴三人自然跟着,动作都是一套,只是比朱振快了一点。 等朱振擦完嘴,放下手巾,三人已经作聆听圣训状了。 朱振刚才吃的时候,也是一直在思索着,组织着措辞,这会儿微微倚靠着椅子,神色认真的道:“话说回来,一切的问题,都要归结于人的问题,没有人,就不能去解决问题。而要解决,必不可少的就是钱粮,而在解决问题的前提,是我大明国祚的安稳,是以,兵部或者说兵权是基础,而后是钱粮做后盾,方能成大事。”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听着,都微微低头,认可了朱振的话。 大明现在是内忧外患,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地步。想要成大事,平定辽东,戡乱西北,都是头等大事。 朱振看着三人,道:“整顿兵备,外御辱,内平叛,是要务。但对于当前来说,还不是最急。眼下,朕要坐稳皇位,收回权力;诸位卿家需要一个清朗的朝廷,能够团结一心,梳理弊政,中兴大明。” 曹于汴三人间朱振说的这么直接,微微躬身。 ‘坐稳皇位’——能够威胁皇权的,目前只有魏忠贤与阉党。虽然包括朱振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魏忠贤敢于弑君犯上,但没有任何一个新君,能容忍前朝的权臣。 这位权臣的权力太大,大到足以威胁皇权! 是以,不管是魏忠贤阻拦朱振入宫,还是在宫里藏了孩子,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邦华入京还要一段时间,在朕的登基大典前后,他应该会到。” 朱振面露思索,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恰好可以进一步试探魏忠贤与阉党,都察院,户部,吏部要做的,就是进行清理,对于一些乱七八糟,不做事、坏事、贪官污吏以及那些肆意求直邀名,又或者是谄媚阉党无底线的那些人,逐步的清理出去,换上一批能做事,愿做事的人。动作该大的时候要大,该谨慎的时候要谨慎,具体分寸,朕相信三位卿家懂得拿捏。” “臣等明白。”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连忙躬身,沉声应道。 他们三人,深知阉党的厉害,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栽进去。 以阉党的势力,真要不折手段,朝廷上下,没谁扛得住。 朱振点点头,看向外面,道:“曹化淳,拿纸笔来,再将玉玺拿来。” “是。”曹化淳应着,快步离去。 王永光三人见状,坐着没动,目中都是好奇。 不多久,曹化淳就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纸笔,有玉玺,还有几道空白的圣旨。 朱振看着三人,道:“你们将要任免的名单,现在写下来,朕直接给你们盖印。”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愣了下,看着朱振,又不自禁的对视一眼。 这种事,他们宦海几十年,从未遇到过。 “臣谢陛下!臣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负皇恩!” 忽然间,曹于汴双眼有些发红,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 王永光,毕自严连忙跟着,道:“臣谢陛下!臣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负皇恩!” 朱振连忙招了招手,道:“坐,朕既然深夜召见三位卿家,自是信得过。你们在这里写,写完曹化淳来盖印,无需禀报了。”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感受到了这位新皇帝与先帝天启完全不同,明显是想要做事情的皇帝。 当即再次谢恩,坐下后,看着身前的纸笔,对视一眼,拿起笔,沾了沾墨,稍稍思索,就开始落笔。 曹化淳在慢慢的磨墨,看着三人落下的名字,又悄悄看向朱振。 只见朱振也拿起了笔,正在写信,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孙承宗。 曹化淳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但旋即,朱振只写了抬头,并没有写内容,转头向曹化淳,道:“你的字怎么样?” 曹化淳一愣,道:“奴婢的字尚可。” 朱振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递给他笔,道:“朕的字不好看,你来代笔。大致意思,就是,大明不能没有辽东,辽东不能没有孙承宗,朕请孙督师再赴辽东。” 曹化淳犹豫了下,道:“是。”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坐下后,拿着笔,琢磨一番措辞,就低着头,认真写起来。 朱振在身后看着,暗自点头,这曹化淳的字确实好看,话也漂亮。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头也不抬,笔端不停,将朱振的话尽收耳底。 三人神色如常,心底越发笃定,这位新陛下,有着做事的心,更有睿智! 辽东,确实非孙承宗不可! 第二十章 写信(新年快乐) 曹化淳写完,就拿起来,要给朱振看。 朱振道:“放一边,再写一封,给袁可立,复任登莱巡抚。” 曹化淳连忙应下,放到一旁,再拿一道公文,拿起笔,琢磨措辞,就再次写起来。 曹化淳能诗善画,写几封信,是绰绰有余。 朱振看着他写的一流似水,字迹十分漂亮,不禁有些羡慕。 曹于汴这会儿已经写好了,坐着不动,听着朱振要让袁可立复任登莱巡抚,暗自点头。 ‘陛下果然睿智!’ 曹于汴神色不变,心里有些欣喜。 孙承宗,袁可立都是大才,将他们安置辽东与登莱,足以应付辽东的建虏! 王永光,毕自严也写好了,坐在那,静候着,心里与曹于汴的想法大同小异。 他们不动声色的,对这位新陛下,暗暗有了期待。 曹化淳很快就写完了,又拿起来要起身。 朱振按住他,道:“再写一封,给原本的吏部郎中孙传庭,起复他为……天津卫巡抚。” 曹化淳刚要坐下,登时一怔,他记不起来这位吏部郎中是谁,具体的名字是哪两个,不由回头。 “传话,庭院。”不等他发问,朱振就道。 孙传庭在这时,还名声不显,被阉党迫去职前就是不起眼的吏部郎中。 曹化淳‘是’了一声,又拿起笔。 朱振这次没看他,转向曹于汴三人,道:“三位卿家写好了?” 曹于汴三人接连站起来,拿着写好的名单,就要说话。 “来。” 朱振二话不说,直接拿过玉玺,看了看下面的印泥,伸手拿过三人写好的任命公文,一个个,看都不看的,直接盖印。 “陛下……”曹于汴有些惊慌,道:“那个……还请过目。” “朕信得过三位卿家。”朱振拿着玉玺,哐哐盖印。 ‘我也得认识这些人啊。’他心里暗自道。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见朱振真的是看都不看,这时完全信任他们了,不由心头震动莫名,缓缓躬身,心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激动。 朱振盖完,将这些名单还给三人,道:“无需走内阁,你们自行任免,朕明天让王承恩陪着你们,必要的话,东厂,锦衣卫跟着去。” 曹于汴目光一定,接着名单,沉声道:“臣请陛下放心,有陛下的旨意在,臣等还不能处置稳妥,那就过于无能了。” 毕自严与王永光心里还是有些隐忧的,但有王承恩这样的大太监陪同,那问题就应该不大,心里顿松! 朱振没有再多说,看着曹化淳健笔如飞,很快写完。 这次,他不给曹化淳机会,直接说道:“再写几份,一个是给辽东的曹文诏,一个是大同府的卢象升,还有一个杨嗣昌,暂时不给任命,要他们秘密进京,朕要见他们。” 曹化淳连忙应声,像是随意一般的,瞥了眼前面的曹于汴三人。 三人猛的醒悟,微微躬身。 曹于汴更是道:“陛下,事不宜迟,臣请连夜赶赴都察院。” 在曹于汴想来,施鳯来下狱,魏忠贤软禁,阉党又有两人入阁,这番的抬拉打压,短时间,阉党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发难,正是做事的大好机会! 王永光与毕自严对视一眼,跟着抬手,道:“臣等请命,事不宜迟!” 朱振稍稍沉吟,看向王承恩,道:“王承恩,你带人送三位卿家前往,并宣旨意,若是有人抗旨不尊,直接下东厂大狱!” “奴婢领旨!”王承恩进门,躬身,语气十分平静的道。 “臣告退。”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抬手,三人表情各异,眼神却是一样的坚定。 朱振目送三人离去,等三人走了,没有再看曹化淳写信,而是慢慢坐回了软塌之上。 他手里抱着茶杯,神情思索。 ‘没有魏忠贤这个首脑,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应该不敢多做什么,那魏良卿等人没有实职,也应当掀不起什么浪花……现在唯一没有掌控的,就是兵权,兵权问题倒是不大,京城已经控制住,阉党没有率兵入京的能力与胆子……时间时间……’ 朱振思绪已经十分清晰,他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时间! ‘等我捡拔的人不断上位,控制住权力,那魏忠贤与阉党就不足为惧,可以想下一步了。’ 朱振还没有想太多,更多的是立足当下。 他要剪除魏忠贤的党羽与实权,拿回权力,只要他坐稳皇位,大权在握,那魏忠贤不但不是权臣、奸臣,或许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头渐渐有些畅想与激动,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喝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拿着几道公文,几封书信过来,躬着身,道:“皇爷,都写好了。” 朱振看了他一眼,拿过来,一个个挨个翻去。 这繁体字朱振很多不认识,但连蒙带猜,大致意思他看的明白,不多久后,他还给曹化淳,道:“写的不错。让信得过的人送过去,记住了,态度要好,不得摆谱,更不能要银子之类,让朕发现了,绝不宽宥!” 曹化淳心头一惊,连忙道:“是。奴婢谨记!” 朱振点点头,道:“去吧。对了,明日早些接王妃入宫。” “是。奴婢告退。”曹化淳躬着身,缓步退了出去。 朱振见这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了,这才轻轻吐口气,紧绷的精神缓缓放松。 他浑身酸痛,急剧消耗精力的一天,在他这里算是过去了,疲倦感来袭,他没有再多想,拉过一条锦被,缓缓闭上眼。 即便如此,他的大脑内,还是十分紧张,困倦中,他半睡半醒。 …… 紫禁城内,除了天启的灵堂,其他宫殿,几乎一片漆黑,甚少有人走动。 魏忠贤还在守灵,坐在棺椁前,低着头,垂着眼帘,好像睡着了一样。但他按在双腿上,袖子里的双手,一直死死的紧握着。 对于他来说,在这守灵,不如说等死。 他无法判断新皇帝的真正态度,但他更倾向于,新皇帝,不会放过他! 紫禁城内看似平静,宫外同样如此。 先帝驾崩,新帝刚继,本应该很热闹,但因为突然的戒严又撤去,京城里突然间,好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阉党经过紧急、不断的聚合散离之后,好像也没有得出什么应对之策,因为朝臣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夜晚的京城,有着不太寻常的平静。 在这平静之中,王承恩带着旨意,陪着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先后走入都察院,吏部,户部。 新的堂官即将上任,三部门上下自然已经知道,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连夜上任。 三部门大大小小的官员被从被窝里叫起来,着急忙慌的赶往各自的部门。 今夜注定难眠的那些人,迅速被惊动,走出卧室,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的看向这三部门。 第二十一章 整顿 户部。 户部正堂,下面站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官员。 王承恩拉开圣旨,声音尖尖的道:“陛下旨意:马清嵘调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翁智楠调任刑部郎中,汲炳荣调任工部屯田清吏司员外郎,齐清风调任应天府同知……” 下面一大群人先惊后喜,因为这道旨意,绝大部分都是升迁,最差的也是平调! “臣等谢恩!” 一群人抬着手,朗声应道,激动之声,响彻户部。 王承恩宣读完旨意,就侧立到一旁。 毕自严走过来,老好人的脸上充满严肃,道:“旨意即到,京官明日完成交割,外调三日内赴任。” “下官领命。”升官没人不高兴,连忙向毕自严抬手。 毕自严没理会他们,看向不远处另一拨人,道:“你们随我进来。” “是。”这些人也是大喜过望。他们都是毕自严在宫里写的名单上的人,就要升官了! 户部原本的大小官吏,相互对视,满脸笑容,说说笑笑的转头离开。 王承恩离开户部,转头就来到了不远处的吏部。 吏部正堂,一众大小官员同样在候着。 王永光原本坐在椅子上,见王承恩来了,便面无表情站起来,立到一旁。 王承恩二话不说,拉开圣旨,目光扫了眼这神情紧张忐忑的一众人,道:“陛下旨意:翟楚调任大理寺少卿,邹易调任顺天府府丞,石傲调任刑部清吏司,严坡调任国子监少监……” 吏部这些人听着,神情变化,既有激动又有不安。 激动的是升官了,不安的是升官来的太突然了! “钦此。”王承恩说完,合上圣旨,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众人。 “臣等领旨!”不管是真高兴,亦或者心里有猜疑,还是连忙抬手谢恩。 王永光这时走出来,道:“明日你们的接任者就会到任,做好交替,若是有人怠慢,横生枝节,本堂可以奏请陛下,所有任迁作废,尔等回家种地去吧!” “下官谨记!”一众人连忙应声。他们本是升官,可不想喜事变丧事。 王承恩见状,知道王永光之前肯定已经安排好,点点头,没有多说,离开吏部,前往都察院。 户部与吏部是在一起的,但都察院,是与刑部,大理寺在一起,也就是三法司是在一起。 在王承恩赶往都察院的时候,吏部,户部刚刚升职,调任的官员,并没有回家,而是各自赶往他们的‘恩师’、‘亲戚’、‘好友’那里。 都察院。 正堂内的人并不多,因为都察院的权职,构建特殊,加上党争严酷,空了不少位置,所以中高层并不多 在曹于汴身前,总共只有两个人。右副都御使,左佥都御史。 都察院设左都御史为主官,下设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而后还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外设一些杂事司厅。 总体来说,都察院贯彻了‘位卑权重’的原则,两京合计一百四十人,六品以下,高达一百三十五,七品以下,近一百三。 “总宪,” 右副都御使岳聿瞥了眼桌上的任命书,站在曹于汴身前,陪着笑道:“不知,下官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曹于汴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道:“你将赴任苏州府,那是好地方。” 岳聿与曹于汴完全不熟悉,陪着笑道:“下官谨记,忠于职守。” 不远处,左佥都御史刘志选则缩着头,根本不敢说话。 他是崔呈秀的人,曹于汴的下狱,有他的很大一份功劳。 曹于汴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淡淡道:“刘大人,太仆寺寺卿,转身就能入六部,这可是你朝思暮想的,怎么,看着一点不高兴?” 刘志选脸色骤变,旋即僵硬的笑着道:“总宪说笑了,下官能力卑微,哪敢奢望入六部。” 曹于汴哼了一声,自顾喝茶。 刘志选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断。 这曹于汴是被他们搞下去的,他这上任左都御史,怕是要有麻烦了。 不等他多想,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进来三个人。 刘志选一看,脸色再变。 这四人,原本就是都察院的人,只是被他们给清理走了! “下官见过总宪!”四人根本不理会岳聿与刘志选,径直向曹于汴见礼。 曹于汴站起来,将三道公文递给他们,沉声道:“这是你们的任命公文,即刻起,你们上任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立马履职!” 四人接过公文,看着玉玺大印,面露惊喜,再次抬手道:“下官领命!” 曹于汴看向岳聿与刘志选,道:“你们二人,现在交接。” 本来还算淡定的岳聿,看着曹于汴这般急切,甚至于展露了‘杀机’,神色微变,道:“是。” 刘志选连连点头,道:“下官遵命。” 曹于汴又看向四人,道:“交接之后,将都察院所有人召集回京,本官要训话。” “下官领命!”刚刚上任的四人,异口同声,声音清朗、坚定。 说完的四人,转身看向岳聿与刘志选。 岳聿想要陪笑,说些什么,看到四人严肃的表情,又有些僵硬,连忙点头,而后向曹于汴行礼,转身向外走。 刘志选更是先走了一步,出了正堂,他并没有去交接,而是直接出了都察院,快步向着城东跑去。 曹于汴对于都察院了解很深,没有毕自严,王永光处理的那么‘含蓄’,简单直接又暴力。 他目送一众人出了正堂,刚要坐下,就看到王承恩从外面进来,当即迎上去。 王承恩客气的抬手,微笑道:“看来,这里不需要咱家帮忙了。” 曹于汴也笑了下,道:“都察院我最熟悉不过,整顿下来,倒是轻松一些。” 王承恩道:“那好,咱家回宫复命了。” “公公请。”曹于汴客气的,送着王承恩出都察院。 走了一会儿,瞥见没有外人了,曹于汴这才低声道:“王公公,吏部与户部还算顺利吧?” 王承恩懂曹于汴的意思,同样低声道:“没有人出面阻拦。” 曹于汴眼神中有着失望的冷意,道:“请王公公代禀陛下,臣一定尽心尽力,整顿好都察院。” 王承恩点头,离开了都察院。 在曹于汴回转都察院的时候,刚刚入阁的崔呈秀,面色有些难看的坐在后厅。 他这个不大的后厅,已经坐了十多个人,都是从户部,吏部,都察院等跑过来的。 刚刚从都察院跑出来的左佥都御史刘志选,也在列。 第二十二章 波澜(求收藏~~) 右都督孙云鹤看着崔呈秀的表情,笑呵呵的道:“下官等深夜赶来,是来恭贺崔堂部,不,崔阁老入阁的。” 崔呈秀看向他,目光冷漠。 孙云鹤顿时不说话了。 崔呈秀又看向其他人,这些人的目光纷纷有些闪躲。 崔呈秀哪里不明白,这些人打着恭喜他的旗号过来,其实是通知他,他们升官了。 是一种报备,也是一种炫耀。 崔呈秀虽然入了阁,却没有那么高兴,毕竟魏忠贤还在‘守灵’,他心里是惊喜交加,无法安定。 崔呈秀看着这群人,心头一阵烦躁,道:“好了,不用深更半夜来恭喜我,没事的都回去吧,过几天,我会摆宴的。” 一众人听着,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崔呈秀态度有些冷漠,只好站起来道:“下官等告退。” 来的零零散散的一群人,去的如同潮水,这后厅里,只剩下了孙云鹤与刘志选。 崔呈秀双眼如鹰,盯着两人,道:“你们怎么不走?” 刘志选等不及了,直接道:“阁老,那曹于汴连夜上任,连夜就将我们赶走,话语之间,杀气腾腾,下官担心他报复。” 崔呈秀只是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崔呈秀不止为人凶狠,面相也是,他目光一冷,刘志选就感觉到畏惧,缩着头不敢说话。 孙云鹤见状,道:“阁老,曹于汴明明是人证物证俱在,是十恶不赦之徒,陛下将他放出来,还重启为左都御史,这是不是冲着阁老来的……” “哼!” 他话没说完,就被崔呈秀一声冷哼打断,道:“胡说八道!陛下重启曹于汴,与本阁老有什么关系?!本阁老刚刚拜东阁大学士,这是陛下的恩典,是陛下对我的宠信!” 孙云鹤顿时知道他失言,连忙道:“阁老说的是。下官的意思,会不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谗言,这才会放出曹于汴?” “对对对,” 刘志选急急的跟上,道:“曹于汴下狱已经一年多了,没听说他与潜邸有什么关系,陛下不可能随意重启,何况是一个罪犯。下官听说了在内阁的一些事情,那杨景辰所作所为,着实奇怪……” 听到刘志选提及杨景辰,崔呈秀双眼中狠色一闪。 他自然是反对重启曹于汴的,但杨景辰在内阁抢的那一句话,坐实了曹于汴出狱,复出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事! 崔呈秀心里的怒气再次涌动,铁青着脸,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在我没有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可乱来,都给我安静下来!” 崔呈秀说的十分清楚,这是因为,不止是阉党在针对东林党或者其他朋党,阉党内部,也是派系纵横,为权力争斗激烈,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无底线。 孙云鹤与刘志选见崔呈秀没了以往的‘锐气’,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他们很害怕。 崔呈秀本身就烦躁,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起身,向里面走了。 孙云鹤与刘志选见崔呈秀就这样走了,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忐忑或者说恐惧。 崔呈秀等人担心的是新皇帝对阉党的态度。而孙云鹤,刘志选等人是担心被他们构陷过的那些人复出报复。 另一边,周应秋府邸。 周应秋七老八十,虽然并未入睡,可深夜招待这一群人,还是无比烦躁——他本身内心就惶恐难定。 他赶走了一大批人,留下的,是总督三边军务兼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的李从心。 李从心看着周应秋,一脸笑容,道:“恭贺天官步入内阁,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了。” 周应秋披着单衣,拄着拐,面色冷硬,目光看着黑漆漆的门外,道:“你是觉得,你的工部尚书稳了?” 李从心这几年政绩不少,又傍上了周应秋与魏忠贤,在不久前,就准备上任工部尚书,却赶上了天启的突然驾崩。 李从心见周应秋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道:“阁老,陛下同意九千岁的举荐,让您与崔阁老入阁,不就说明,他还是信任九千岁,信任阁老的……”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道:“你话说的太早了,那些人,高兴的也太早了。在魏公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不得当真。” 李从心吓了一跳,道:“阁老,您是说,九千岁,可能出不来?” 周应秋苍老的目中一片凝色,道:“等等看吧。” 周应秋没有说他在宫里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只是静静的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天色,内心是阵阵寒意。 在内阁,那位新皇帝告诉他,要他入阁的时候,他就莫名感觉到了心里发冷,在毫不犹豫的不准他致仕,强留他后,周应秋那种不安感,就更加强烈,甚至是笃定。 ‘祸事……’周应秋心里默默想着。 李从心见周应秋凝色不肯说,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 原本他上任工部尚书的事是板上钉钉,但今天以来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周应秋的话,让他忽然有种寒意在心底涌起。 首辅,黄立极府邸。 辅臣来宗道与钱龙锡,联袂来访。 其他人,黄立极可以不见,这两个内阁的同僚,他不得不见,尤其是在杨景辰,周应秋,崔呈秀三人突然入阁的情况下。 来宗道开门见山,道:“元辅,想必您都听说了吧?” 黄立极手里握着茶杯,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两人道:“你们想说什么?” 来宗道张嘴,犹豫了下,又看向钱龙锡。 钱龙锡是个大胖子,圆润的脸上沉浸着思索之色,道:“元辅,我们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担心。” “担心什么?”黄立极盯着两人,道。 来宗道脸角绷了绷,忽然道:“元辅,我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了,陛下不过十六岁,他今天这一系列举动,背后肯定有人教唆!这还是第一天,明天呢?他会不会杀魏忠贤,魏忠贤会不会反扑,宫里宫外,会不会有大变动?” 钱龙锡坐直一点,认真的道:“元辅,京营,禁军,东厂,锦衣卫,还有吏部,户部,都察院,兵部已然在陛下手里,这才一天时间,您就真的不担心,我们的陛下要做什么吗?” 黄立极放下茶杯,道:“你们不就是担心,陛下年幼,怕被人蛊惑,随着性子来吗?” 来宗道连忙道:“元辅,您是顾命大臣,先帝临终前的话,您可不能忘!” 黄立极神色平淡,道:“陛下背后有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从今天来看,陛下的一系列举动,分明是有计划,有步骤,仔细筹谋过的。除了软禁魏忠贤有些冲动外,其余都甚是高明。你们担心的是多余的。” 来宗道一怔,仔细回想,猛的又道:“元辅,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我直接问,若是陛下要杀魏忠贤,你会怎么做?” 第二十三章 东林 钱龙锡见来宗道问的如此直接,神色微肃,目光都在黄立极脸上。 自古以来,落败的权臣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好下场’绝不是这权臣一个人,或者一家人的事,而是会大肆诛连,所有党羽,无一会放过。 魏忠贤这样的权臣,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个。 他是内监,却坐镇内阁,令百官俯首,群臣听命。他的党羽,宫内且不说,宫外,文武百官,勋贵公卿,无处不在,结龙成对。就是在内阁之中,九个人,至少有五个是,其余四个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六部九寺,尚书,侍郎,寺卿,至少一半以上是! 地方的布政使,巡抚,总督,更有边关将帅,蓟州,辽东的督师,总督,巡抚,经略等等,不说铁杆,明确或者含糊表示‘效忠’的,至少也有一半! 真的要是大肆清算,朝廷的高官,起码数百人会被牵累。 这‘数百人’,全部都是高层,三品以上的,更会占到一半以上! 朝廷,要空出七成以上! 这样的场景,怕是古往今来都罕见! 所以,来宗道,钱龙锡等很紧张,很忐忑。 他们担心自身,也担心这样引来的可怕后果! 黄立极看着来宗道,钱龙锡的目光,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拿起手边的茶杯。 来宗道,钱龙锡没有说话,默默的注视着黄立极。 黄立极喝了口茶,又将茶杯放下,见着两人越发严肃的表情,平淡的道:“陛下真要大兴牢狱,我会阻止。” 来宗道与钱龙锡两人的表情微松,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缓和的凝重。 来宗道静静思索一阵,道:“先帝赞元辅深明大义,果然不假,下官佩服。目前来说,王永光与毕自严还好说,户部与吏部受内阁节制,唯一可担心的,就是都察院。曹于汴明显携愤而归,他要是针对崔呈秀或者魏忠贤,言官汹涌而上,再有东林人从旁煽风点火,陛下恐不会袒护。” 钱龙锡沉着脸,并没有插话。 他深知阉党的根底,几乎每一个都经不起查,一弹劾一个准,舆论骤起,只要新帝不袒护魏忠贤,魏忠贤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还是会重演他们刚才的担忧。 黄立极道:“你想怎么做?” 来宗道连忙道:“下官是想,等两日看看,而后将曹于汴,崔呈秀叫到内阁,我们做个和事老,先帝驾崩,新皇临朝,正是朝廷须要和气的时候,不能内讧。” 黄立极再次伸手去拿茶杯,拨弄茶水,片刻道:“两日后,魏太监就会放出来。” 来宗道一怔,皱了皱眉,旋即看向钱龙锡。 钱龙锡会意,道:“之前,陛下说,要让魏太监继续坐镇内阁听政,这话,是真是假?” 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这三人,与魏忠贤的关系,着实是讳莫如深,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否则魏忠贤,凭什么能够坐镇内阁,理政大明,仅靠天启的宠信? 来宗道看着黄立极,欲言又止,神情异样。 让一个太监骑在头顶,对于文臣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哪怕他们与魏忠贤关系晦涩,但新帝临朝,魏忠贤继续坐镇内阁,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没有说出口。 黄立极平静如常,道:“一切凭旨意行事。好了,明日随我一同入宫,为先帝跪灵。” 来宗道与钱龙锡还想再说,听到‘为先帝跪灵’,忽然明悟,两人对视一眼,起身道:“打扰元辅休息,下官告退。” 黄立极坐着不动,目送两人离去。 两人刚走,他瞥了眼侧门。 侧门走出一个下人,站在他边上,低声道:“宁国公等人一直在想办法入宫,花了不少银子,现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进去。” “蠢货!” 黄立极冷哼一声,面色冷削,道:“告诉其他人,不得妄动,更不要与魏良卿等人有牵扯。这个时候,谁乱动,谁就是找死,到时候别怪我!” “是。”下人应着,快步离去。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抽了抽,双眼中都是恼火之色。 杨景辰府邸。 偌大的杨府,一片漆黑,前门后门都锁的死死的,就好像杨家人全家外出了一般。 这会儿,杨景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头上都是冷汗,手里的毛巾已经换了第三条了。 他身前不远处,坐着他的结发妻子周氏,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的道:“好了,你快转了半个时辰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杨景辰听着顿时来气,冲着她就低吼道:“你还不明白吗?今天内阁的事情,是新陛下一早就计划好的!那些人,崔呈秀,周应秋,包括首辅黄立极,都被新陛下给耍了!等着,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魏忠贤就得下大狱,所有朋党,都会被大肆诛连!” 周氏越发不高兴了,道:“魏忠贤那么霸道,整日耀武扬威,逼死那么多人,还自称什么‘九千九百岁’,胆子太大了,我要是新皇帝,我也弄死他!你又不是他的党羽,你担心什么?” 杨景辰听着,越发怒气上头,走近低吼道:“我不是?为什么我与崔呈秀,周应秋一同入阁?在新陛下眼里,我就是!哎,我就不应该听信倪文焕的鬼话,去出这个头,我悔啊……” 杨景辰说着,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拍大腿,满脸的悔恨焦虑。 周氏这才紧张起来,连忙走到他身旁,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杨景辰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在这擦汗了!” 周氏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盯着他看。 杨景辰又继续走来走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咬牙,道:“明天早上,王妃会在辰时入宫,我知道你之前拜会过王妃,你带着厚礼,在王妃入宫之前去见一次!” 周氏有些担心,道:“现在很多人都堵在十王府想要求见王妃,我怕进不去……” 杨景辰气的差点跳起来,道:“进不去也得进,不然就等着抄家吧!” 周氏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杨景辰看着周氏快步走了出去,擦着头上的冷汗,眼神变幻不断。 忽然间,他面露狠色,坐到书桌前,打开一道公本,拿起毛笔,咬着牙,犹豫再三,猛的落笔。 他快速的写着,洋洋洒洒,有一行字,异常的明显:臣庸庸碌碌,无才无德,难配辅位,恳准请辞。东林韩癀,性杰品高,德望厚重,实配阁臣。 第二十四章 按耐 宫外是暗流涌动,无数种心思,动作在黑夜交替。 宫内的朱振,并没有睡多久,天色未亮他就醒了。 坐在软塌上,点着灯,身前还是一堆奏本。 王承恩已经来续第四杯茶了,见朱振头上都是燥热的细汗,不禁轻声道:“皇爷,天色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朱振下意识的摇头,道:“睡不着,你去煮一杯浓茶。对了,外面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见朱振这般勤勉,不好再劝,道:“回皇爷,很多人在想方设法的入宫,奴婢与曹太监都给挡了。” 朱振手里的奏本已经看了好一会儿,还在盯着,头也不抬的道:“都挡了。魏忠贤那边,有什么动作没有?” 王承恩躬着身,道:“奴婢与曹太监,每个时辰都会去看一眼,没有异常,也没有与外人接触。” 朱振仍旧盯着身前的奏本,道:“东厂那边,你盯紧了,锦衣卫那边,也不要放松。” “是。”王承恩应着。等了一会儿,见朱振不再问话,无声退后几步,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并没有去睡。 朱振没有看他,目光都在身前的几道奏本上,这些是给蓟州总督阎鸣泰请功的奏本。 ‘复喜峰口有功,续宁锦之勋’。 这是主要理由。 朱振神色沉吟,将几道奏本摆在一起。 复喜峰口,是后金军入塞后退去,宁锦之勋,就是几个月前,袁崇焕等击退后金军,守住了宁远与锦州。 朱振看了一会儿,将几道奏本扔到一旁,冷哼一声。 他已经从其他奏本看出来了,这阎鸣泰,当时明明逃跑了,后金军退去,他才敢去接管喜峰口,这就是‘收复喜峰口’了? 再说,宁远与锦州艰难守住,与他阎鸣泰又有什么关系? “等我腾出手来的!” 朱振心中怒气涌动,这是十多天前的奏本了,内阁那边已经在商议,给阎鸣泰加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太子太师衔。 他已经从这些奏本里看出来了,太多无能之辈掌管九边军政大权,肆意妄为,怯战逃跑,之后因为阉党互相包庇,不但不罪,反而歌功颂德,加官进爵,形如儿戏! 朱振又拿起另一些,一本一本,十分认真的翻阅。 王承恩见朱振这般勤勉,面露欣慰,不时上前叙茶,换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逐渐大亮。 曹化淳悄悄进来,与王承恩对视一眼,悄步来到朱振身前。 朱振已经听到脚步声,随手将手里的奏本放到一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道:“王承恩,给我倒一杯凉茶,说吧,什么事?” 王承恩无声的去倒茶,曹化淳连忙躬身,道:“皇爷,奉圣夫人客氏在浣衣局大闹,求见陛下,并且要为先帝带孝。” 朱振对于客氏十分厌烦,不想理会,道:“宫里都处理干净了?” 曹化淳道:“奴婢与王太监还在料理,很内监与宫女都已经在遣送出宫,诸位贵人也都安排向西二所,不会影响娘娘今日入宫。” 曹化淳说的的娘娘,自然是信王妃周氏。 朱振伸手接过王承恩递过的茶杯,慢慢依靠到墙壁上,喝了口,感受着胸腔内的凉爽,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看向王承恩,道:“待会儿,你去接王妃。” “是。”王承恩恭谨的应着。 朱振坐在那,静静一会儿,以让头脑更为清醒一点,不多久,他又喝了口凉茶,道:“朝臣有什么动静?” 曹化淳神色微紧,回头看了眼。 朱振转头看去,见还有一些内监站在不远处门口,与王承恩微微点头。 王承恩会意,转过身,挥了下手。 几个内监行礼,快步退走。 曹化淳这才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低声道:“皇爷,昨夜朝臣走动十分频繁,锦衣卫那边的密奏。” 朱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入眼看到了一行行清晰字迹,记录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魏良卿,周应秋,崔呈秀,黄立极,来宗道等等,入府出府的地点,人名,时间,记录的十分详细。 朱振不由得笑了,将秘本放到一旁,看着曹化淳道:“骆养性做的不错,过几日,提醒朕,要见他一次。” “是,奴婢谨记。”曹化淳道。 朱振轻轻吐了口气,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又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道:“估计曹于汴几人待会儿就会来,你们迎一下。曹化淳,你将朝臣们的名录之类找来,朕要看,还有就是关于户部的。” “是。”曹化淳应着,心里大喜,暗暗道:‘皇爷对我如此信任,我一定不能辜负皇爷!’ 王承恩一直神色不动,静静立在一旁。 朱振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拿起身旁的一叠奏本看起来。 “这奏本里,有大世界啊……” 朱振不由感叹一句,带着笑的看起来。 曹化淳与王承恩侍立在不远处,对于朱振的话,仿若未闻。 这些奏本里,确实有大世界,如果不是有后世的一些了解,朱振几乎被带歪了,不少时候,他都怀疑是历史错了。 这些奏本,很多时候,十几个二十个人说着类似的话,只有偶尔一两个才那么‘实事求是’,却又几乎被淹没在这些奏本当中。 ‘慢慢来,不要急。’ 朱振暗自秉着气,警醒着他自己。他看到了很多龌龊的事,非常想立即处理,却又知晓,现在时机不对。 就比如,有二十多道,因‘宁锦之功’,为魏忠贤歌功颂德,要给魏忠贤四个出生刚几个月的侄孙‘请加侯爵,食邑千户’。 而对守卫宁锦有功的袁崇焕,满桂等人,辽东将士,只有‘多加恩赏,着重抚恤’一句,具体怎么赏,怎么抚恤,全部略过。 千篇一律的重点是对魏忠贤以及时任兵部尚书的崔呈秀等人的大书特书,邀功请赏。 朱振强行按耐着,既按耐着对阉党无能之辈的愤怒,也按压着对辽东,蓟州等重新部署的急切之心。 他需要时间,需要稳住群臣,坐稳皇位,也需要等待孙承宗等人的入京。 时间在朱振翻阅奏本中慢慢过去。 王承恩在朱振伸手拿茶杯的空隙,才上前,低声道:“皇爷,时候差不多了。” 朱振手一顿,旋即有些清醒,点头道:“去吧。” “奴婢告退。”王承恩应着,他要去潜邸接信王妃周氏入宫。 朱振喝了口茶,瞥了眼窗外,见隔着窗户的太阳越发刺眼,看向曹化淳,道:“曹于汴等人来了吗?”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回皇爷,刚才说是过端门了,还得有一会儿。” 朱振轻轻坐起来,感觉越发的腰酸背痛,从软塌上下来,简单活动了一下,道:“估计他们也没吃,准备些吃的,朕与他们一起用膳。” 第二十五章 没钱的国库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乾清宫,就站在后殿内。 三人一夜未眠,面色疲惫,双眼圈明显。 他们没有见到朱振,看到了软塌上混乱又堆积如小山的奏本,神情有异的对视一眼,又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躬着身,道:“皇爷一夜未睡,都在批阅奏本。” 曹于汴三人面露恍然,立着不动。 又等了一阵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朱振从里面出来,看着曹于汴三人,笑着道:“三位卿家都来了,坐吧,曹化淳,上菜。” 曹化淳应着,对着身后挥手。 曹于汴看着朱振洗澡之后,依旧难掩的倦容,心头期待更多。 ‘我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勤政的皇帝了。’曹于汴心头激动的想。 王永光与毕自严则更为冷静一点,抬手谢恩,拘谨的坐到了朱振对面。 朱振端起饭碗,笑着道:“圣人说,寝不语食不言,咱们今天就破破规矩,边吃边说,王卿家先说。” 王永光来之前是吃了的,并没有动筷子,躬身,肃色道:“陛下,臣连夜整顿吏部,今早以来,接到了不知道多少说客,并且,还有几位阁老给臣递话,臣都无声回绝了。目前吏部员外郎以上,基本换了一遍,胥吏之类,臣觉得还需要几天。吏部的事务暂且有所耽搁,臣保证,最多三天,可以恢复正常!” 朱振饭菜里放着点青菜,混着米饭塞入嘴里,快速咀嚼了几下就咽下去,道:“有具体的麻烦吗?” 王永光神色犹疑,道:“臣,暂且没有遇到。” 朱振微笑,道:“应该是在观望。毕卿家?” 毕自严同样没动筷子,躬着身,老实人的圆脸有凝色,道:“回陛下,臣在户部多年,总体情况还是很好处理,人与事,臣都心中有数,臣现在担心的是,国库只有八万两银子了。” 朱振一怔,筷子都停了,看着他道:“这还不到九月,国库就剩八万了?” 毕自严脸上凝重更多,道:“陛下,朝廷一直是寅吃卯粮,四处拆兑,没辙就加税,今年加税已经来不及,得想别的办法了。” 朱振看着毕自严,筷子慢慢夹了一点鱼肉,神色若有所思。 他对国库的情况,还是有些盲目乐观了。他下意识的认为,国库起码还有个二十万,这样还能对付一下,八万两,几乎干不了什么事情。 “税制崩坏,土地兼并,大旱大涝,贪官污吏……”朱振脱口而出,随后不禁的摇了摇头。 大明的税赋之所以在神宗中期后不断锐减,就是税制大肆崩坏,到了现在,只能收点粮税。 大明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手里的地并不多,遇到前所未有的灾情,外加贪官污吏的上下其手,每年到朝廷的税赋,已不足两百万。 但朝廷每年的支出,却是不断增加。 宗室,勋贵公卿,官吏的俸禄,就是国库收入的数倍。还要赈灾,平乱,外加辽东御敌等等,大明国库,早已经入不敷出,濒临破产。 毕自严听着朱振的话,深以为然的道:“陛下说的是。臣认为,想要理清税赋,大力整顿之下,至少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方能有所起色,而后慢慢恢复,若是过于急切,反而可能功亏一篑,积重难返。” 朱振听出了毕自严有劝说他的意思,扒了几口饭,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宫里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连忙上前,躬着身,道:“奴婢昨夜清查过,有一百五十万两。” 朱振拿起茶杯,顺了下噎住的喉咙,等下去了,轻吐口气,道:“拿五十万两给毕卿家。” 毕自严一怔,而后又一惊,道:“陛下,使不得,内廷的银子……” 朱振一挥筷子,看向曹于汴,道:“曹卿家,我听说,都察院那边有些不安宁?” 曹于汴不假掩饰,神色冷屑,道:“陛下放心,臣在都察院多年,深知该怎么整顿这帮人。最多三日,滥竽充数之辈,臣一律罢迁,确保都察院清正廉洁,奉公守法,是陛下监察朝臣的臂膀,绝不是他人党争的的箭矢!” ‘不错!’ 朱振对曹于汴的态度十分满意,端着碗,微笑着道:“卿家之言,深得朕心。” 说完这一句,朱振面露思忖,慢慢的说道:“昨夜,朕没怎么睡,脑子里转了很多,想了很多。朝廷有太多厄需解决,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又不能立刻就去做,不止是咱们现在腾不出手,做不到,也是缺乏对朝廷弊政总体情况的一种清晰认知,只有在了解足够清楚,才能有正确的策略去应对。所以,三位卿家在整肃各自部门,肃清吏治的同时,也要去深入的对朝廷政务进行调查,而后,拿出一套完整的施政草纲来。” “这是一个十分严峻,复杂,耗时耗力的事,虽然千头万绪,又不能不做。” 朱振端着碗,看着曹于汴三人,神色认真,道:“三位卿家,空闲的时候,可以多想一想,讨论一下,各部门群策群力,先拿出一套总体的应对纲目,朕想看看。” 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人从朱振平静的话里,感受到了想做事的心情与迫切,不由齐齐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臣等领命!” 朱振又摆了摆筷子,笑着说道:“坐下说。” 三人面容越发的严肃,坐到朱振对面,心里已经开始思索起来。 他们不是官场新人,宦海沉浮多年,对朝局有着太多想法,对朝政更是如此。 朱振见他们已经在思索,笑了笑,道:“不要着急,还那句话,想要做事,先得有人,用对人才能做对事。吏治,依旧是我们最优先的一步。” 曹于汴沉色道:“陛下说的是,现在的朝廷,庸碌,昏庸,无能之辈太多,他们只会阿谀奉承,贪渎枉法,除了坏事,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做!” 朱振吃了几口饭,道:“吏治的清理,先从各部门开始,暂且不要那么急切,朕想要再看看。” 虽然朱振没有说想看什么,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人还是懂了。 比如魏忠贤,比如首辅黄立极,比如很多与魏忠贤有牵扯,确实又有能力的一些人。 这些人,既在朝廷,也有在辽东重地! 第二十六章 啊,东林 朱振简单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而后擦了擦嘴,看着三人,笑着道:“目前来说,情况还是好的。户部,先拿五十万应付一阵子,等朕登基大典之后,朕再来想办法。吏部那边,除了自身,对六部九寺的官员,再做一个悄悄的考察。都察院那边,也要挑选精兵强将充入,将来,都察院要做很多事情,要扛起责任来……” 曹于汴仿佛从朱振的‘做很多事情’、‘扛起责任’中听出了什么,神色一正,沉声道:“臣明白。” 朱振眉头暗动,知道曹于汴误会了,但他没有纠正,刚要说话,一个内监从外面进来,递给曹化淳一道奏本,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曹化淳看了一眼,见朱振看过来,便走上前,递给朱振,道:“皇爷,阁臣杨景辰的奏本。” “杨景辰?” 朱振有些意外,伸手拿过来,一边打开一边笑着道:“这位杨阁老昨天在内阁还是帮了朕的忙的,看看他给朕写了什么?” 朱振翻开看去,笑容渐渐敛去,有了一丝古怪,想了想,将奏本递给曹于汴,不由又笑着道:“这位杨阁老,觉得德不配位,想要请辞,并举荐韩癀入阁。” 曹于汴接过来看去,在奏本里,敏锐的看到了‘东林’二字,脸色绷了绷。 曹于汴不是东林人,但对东林一些人的气节十分佩服,看完递给身旁的毕自严,没有说话。 毕自严看了眼,神色如常,转给王永光。 王永光倒是与东林党沾边,却又不是那种十分明显的东林党人,看着‘东林韩癀’四个字,他有些犹豫,看向朱振,道:“陛下,这位杨阁老的这道奏本,有些奇怪。” 朱振心里也在思索,点头道:“确实有些奇怪,像是自保,又像是笃定朕会复起东林党人,以此邀功?” 王永光将奏本放到朱振身前,道:“陛下,臣建议留中。” 朱振顿时笑了,道:“不留。曹化淳,过一阵子,将这道奏本,转去内阁。” 曹于汴登时道:“陛下高明!这道奏本一出,或许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什么人坐不住,自然是最忌惮东林党的人阉党。 ‘牛鬼蛇神,就要忍不住跳出来了!’曹于汴心里冷笑,他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好撒网了。 王永光却是欲言又止。 朱振注意到了,道:“王卿家,有什么话想说?” 王永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臣不敢隐瞒,东林人,不乏大才,更不乏忠贞之士。顾公当年因厌恶党争,断然退隐,立东林书院,著书立说,本是高风亮节。但后来的东林人,反而成了最大的朋党,盘踞朝廷,排斥异己,行事霸道,大坏朝纲,唯我独尊,甚至于强闯宫闱……臣……担心若是东林复来,怕是……” 王永光话未尽,朱振也听懂了,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一阵,见曹于汴,毕自严也盯着他看,稍稍顿了顿,道:“既然卿家与朕说实话,朕也不藏着。朕厌恶党争,自古以来,党争祸国,党争亡国。阉党祸国,东林党也好不到哪里去。朕不会允许东林党再次盘踞朝廷,对于东林党人,会区别任用。” 朱振话音落下,在他的目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的神情有着微微的缓和。 这一点,让朱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三人,会期盼着东林党人复归。‘众正盈朝’。 ‘有趣了。’ 朱振发现了新的华点,暗自道:‘看来,东林党人,并不是那么的得人心。’ …… 在朱振与曹于汴三人对谈的时候,王承恩在潜邸接到了信王妃周氏。 信王妃十分低调,坐在马车里,在东厂的护卫下,慢慢驶入皇宫。 周王妃今年不过十六岁,哪怕经过一夜,仍旧有些忐忑不安,坐在马车里,极力的端正坐姿,神色紧张又严肃。 王承恩坐在马车前,亲自驾着马车。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百姓的围观与议论,没有任何阻拦,畅通无阻。 进了宫门,周王妃就更紧张了,双手忍不住交叠,但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吵吵嚷嚷,还有众多女子的哭泣声。 周王妃疑惑,悄悄的掀开窗帘一角看去,见都是宫女,内监,在被士兵驱赶着出宫。 等走过去许远,她不禁向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承恩回过头,同样低声道:“娘娘,宫里在整肃,一些人,不能留在宫里。” 周王妃顿时抿了抿嘴,没有再问。 她自然知道,在几天前,宫里有一个只手遮天,人人惧怕的‘千岁老祖’,奉圣夫人客氏。 对于她的传言太多,宫里的妃嫔,没有人不怕她,不恨她。 身为一个女人,身为王妃的一个女人,身为王妃一个即将入主后宫的女人,她自然也不喜欢客氏。 “殿……陛下昨夜过的好吗?”周王妃忍不住的又问道。 王承恩侧着身,低声道:“回娘娘,昨夜皇爷一夜未睡。” 周王妃轻轻嗯了一声,神情越发紧张严肃。 她已经知道了朱振进宫前后发生一些事情,也听到了宫外的不少流言蜚语,所以很担心。 周王妃的马车很快到了乾清门,她下了车,在一众迎接的内监,宫女的环绕下,进入乾清宫。 “皇爷,娘娘到了。” 曹化淳也去迎接了,快一步进入后殿禀报。 几乎是后脚,周王妃就进入后殿。 曹于汴三人还在,闻言立马起身,向着周王妃行礼,道:“臣等见过娘娘。” 周王妃端庄的立着,见到朱振坐着,心里莫名安心,见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朱振并没有朱由检的记忆,坐着不动,故作仪态,微笑着道:“免礼。王承恩,带娘娘去见皇嫂。” “是。”王承恩应着。 周王妃要想接管后宫,还需要学很多,天启的张皇后能教她。 “臣妾告退。”周王妃哪里知道眼前的朱由检已经换了灵魂,再次行礼就转身离开,并未多想。 朱振等周王妃走了,心里悄悄松口气,与曹于汴三人,道:“坐,刚才毕卿家说起了盐政,继续说说。” 毕自严应着,刚要坐下,曹化淳忽然走过来,在朱振耳边低声道:“皇爷,首辅黄阁老,来阁老,钱阁老求见。” 朱振转头看向他,道:“就他们三人?说了什么事情吗?” 曹于汴三人也看向曹化淳。他们对于现在的内阁阁臣,十分警惕。 曹于汴的下狱,王永光的罢黜,都与现在这些阁臣有关。 曹化淳瞥了眼三人,道:“就他们三人,他们说,是为拜祭先帝。” 朱振顿时一笑,看着曹于汴三人道:“说是拜祭皇兄,实际还是想见魏忠贤,你们怎么看?” 第二十七章 群像 (求收藏~) 曹于汴神色一正,沉声道:“陛下,这三位,明是为了拜祭先帝,实则是为与魏忠贤勾连,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臣建议,立刻回绝,打掉他们的妄念!” 魏忠贤此刻,对朱振来说,还是巨大的威胁,对曹于汴等人来说,更是! 魏忠贤现在仍旧掌握的权势与能力,没有人敢小看。 朱振神色不动,看向王永光。 王永光稍稍思索,道:“陛下,臣认为也不能让他们见面。魏忠贤陪侍先帝多年,手段通天,不说蓟辽党羽众多,就是臣等京城行事,他一旦有所指使,不说尽毁,怕也会事倍功半。” 毕自严没有说话,面上凝色说明了一切。 朱振倒是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魏忠贤的忌惮,或者说惧怕。 他心里转动着,仔仔细细盘算一阵,微微自信一笑,道:“三位卿家不用那么担心,刚才朕不是说,想再看看吗,这就是机会。” 说完,他看向曹化淳,面色平淡,道:“带他们去,将人都撤走。” 这次,曹化淳都变色了,小心翼翼的道:“皇爷,真的全撤走吗?” 不止宫外朝臣惧怕魏忠贤,宫内的内监同样如此。 魏忠贤的权势熏天,是从宫内绵延到宫外的。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都看着朱振。 朱振目光掠过众人,微笑着道:“无需那么紧张,要重视,警惕魏忠贤,但也不要过于恐惧。等他们三人走了,再派回去,不要再让任何人见魏忠贤。他们三人……之后叫到这里来,朕要看看他们。” 曹化淳心头有些惴惴,还是道:“奴婢明白了。” 曹化淳退出去,曹于汴三人都看着朱振,面上的凝色不减。 朱振笑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刚才说到盐政,毕卿家继续说。” 毕自严躬身,组织了下措辞,道:“陛下,在神宗朝,往前推十五年,朝廷的盐税还能有近五百万,天启三年以来,只能卖些盐引,不足二十万。现在,从盐场,到盐课,再到运销,已经完全脱离朝廷掌控,最赚钱的,一个从盐场到盐课以及地方的官吏,二来,就是各地大盐商……” 朱振静静听着,不时若有所思的点头。 王永光,曹于汴也在听,同样在想着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被曹化淳引着,走向乾清宫偏殿,天启的灵堂。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来宗道,钱龙锡随后,尽管同样保持着严肃之色,眼神中却有些闪烁,难掩凝色。 很快,曹化淳先一步来到灵堂前,对着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严密的禁军以及内监,抱着手,尖声道:“都退下。” “是。”一大群人应着,快速退走。 黄立极三人走过来,看着退走的禁卫与内监,神色不动的转头向里面看去。 就看到跪在棺椁旁,一身素白的魏忠贤,一边伸手烧纸,一边侧头看向他们。 ‘魏忠贤……’ 他们心底默念着,他们的心态很复杂,他们自己都难以分辨清楚。 曹化淳转身向三人,微笑着道:“三位阁老,请,咱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曹化淳就走了。 来宗道目光四顾,发现所有人真的走了,就剩下他们三人与里面的魏忠贤,神色忽然一变,看向黄立极,目光凝色的低声道:“元辅?” 黄立极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迈步走入灵堂。 他没有去看魏忠贤,径直跪下,突然老泪纵横,大声道:“陛下,老臣来看您了……”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老年斑,无声的用余光看着黄立极的表演,眼神有轻蔑,神色如常的慢慢烧纸。 来宗道与钱龙锡见着,连忙跟上去,跪在蒲团上,大声嚎啕起来:“陛下……” 魏忠贤烧着纸,头也不转,充耳不闻。 黄立极跪在那,并不抬头,只管大声哭嚎。 来宗道与钱龙锡哭了几声,一边哭喊一边暗暗对视,随后又悄悄瞥向魏忠贤,连忙又收敛目光回来。 “臣一定好好辅佐新帝,绝不负陛下所托……” 黄立极哭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感人肺腑,声音大的不像快七十的人。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注意着身份,拿捏着身份的‘陪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胡子上还都是眼泪鼻涕,慢慢站起来,对着棺椁仍旧哭声道:“陛下,老臣去了……”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站起来,说着大致相同的话。 黄立极转身走了,一步一擦泪,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看魏忠贤。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着黄立极,纵然心头十分冷静,很想与魏忠贤说话,但都强忍着。 ‘还活着就好……’两人忐忑的内心,有着丝丝‘宽慰’。 他们三人走了。 魏忠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就那么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烧纸,表情都没有变动过。 这三人一走,曹化淳就回到门口,看了一眼魏忠贤,一挥手,原本散去的禁卫,内监,再次站到了原本的位置,将这灵堂内内外外,前前后后围的水泄不通。 魏忠贤依旧神色不动,跪坐在棺椁前,看着火盆里的光。 曹化淳快步转身追上了黄立极三人,带着他们,走向乾清宫后殿。 朱振这会儿,还在与毕自严三人说话。 毕自严久在户部,对户部情况及其熟悉,字字句句都能给朱振解惑。 朱振在奏本里看到的许多不解,都能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毕自严的话还在继续,道:“陛下,朝廷现在的支出,总共有三项,一项是俸禄,二项是赈灾,三项是战事。其中,俸禄占一半以上,赈灾不足十分之一,其次是战事,以西北与辽东据最,并且年年攀升,朝廷已无力承担。朝廷与各地都在建议加税,臣不敢同意,若是加税,只会雪上加霜,对朝廷非但无益,反而会激起更多祸乱,并且,加税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日后只会一加再加,百姓本就困苦难熬,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朱振听着,脸上渐渐变成肃色。 毕自严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大明的这点赋税,就靠那点地,那些本就困苦的百姓,要是再加下去,只会激起更多的民乱,这又会增加平乱的支出,循环往复。 再者,偌大的大明朝,就靠那点地,那些百姓过活了吗? 这时,曹化淳悄步走了进来。 朱振轻轻吐了口气,看着毕自严道:“卿家所言,字字在理,朕深以为然。国库的事,容朕再细细思量,三位卿家,我们当前的要务,还是整顿吏治。” ‘整顿吏治’是目的,却也不完全是,当下,是为了从阉党手里夺权。 “臣等领旨,告退。”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起身,心领神会。 朱振看着三人的背影,对曹化淳点点头。 曹化淳转过身,对外面挥了下手。 在曹于汴三人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进门的黄立极三人。 曹于汴三人停住脚步,抬手无声的见礼。 黄立极余光扫了眼三人,面色不动的走入后殿。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更直接的审视了这三人一眼。 这三人,明显是新帝要重用的人,步入内阁,指日可待的事情。 ‘不知道,内阁会有怎么样的变化……’来宗道暗自的想着。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来宗道知晓,内阁换人,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不想走。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等人走到近前,对着已经坐到软塌上的朱振见礼。 朱振见着黄立极胡子是还有鼻涕眼泪,嘴角暗自抽了下,道:“免礼。拜祭过皇兄了?” 黄立极不自禁的又擦了擦脸,道:“先帝与臣恩重太厚,在御前失礼,请陛下降罪。” ‘这是官场演技?’ 朱振看着黄立极的做作,心里腹诽一句,道:“朕能理解,也难怪皇兄如此器重卿家。” 黄立极擦了擦脸,低着头,神情依旧悲伤。 来宗道就省了这番虚假客套,余光瞥着不远处小桌上有些狼藉的四副碗筷,暗自有些心惊。 悄悄看着软塌上不动声色的朱振,默默警醒自身:‘这位新皇帝的手段……不可小觑!’ 等了一会儿,朱振觉得差不多了,看着黄立极道:“卿家,刚才杨卿家那道奏本,你看过了?” 黄立极神情正色了一下,沉默片刻,道:“陛下,杨景辰此人,履历敦厚,品行出众,是有能力担任阁臣的,他如此自谦,怕是有些妄自菲薄。” 朱振看着黄立极,又瞥了眼来宗道与钱龙锡,不禁心里暗道:这黄立极三人,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与魏忠贤、与阉党,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他刚才在与王永光三人的对谈中,从曹于汴那知道,魏忠贤杀辽东经略熊廷弼,是因为黄立极深夜给魏忠贤写了一张纸,这才让魏忠贤下定决心,杀了熊廷弼。 ‘来宗道,钱龙锡,与魏忠贤与阉党又是什么牵扯?’ 朱振猜不透,这几人,不像冯铨,崔呈秀,周应秋那边赤裸的不要脸,与魏忠贤,与阉党的关系外人很难猜透,毕竟,他们是当朝阁臣,位高权重,多少还要些脸。 “卿家说的是,” 朱振不动声色,道:“那卿家与杨卿家说说,就说朕不准,让他不要再上了,哪怕上三次,朕还是不准,就这么定了。” 来宗道见朱振不准杨景辰自辞,心里暗松,这意味着,‘东林韩癀’不能复起,东林党暂时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自然,意味着,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臣领旨。”黄立极抬着手,枯瘦的脸上,除了肃色,没有其他情绪。 来宗道与钱龙锡,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后侧,一言不发。 “三位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禀吗?”朱振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道。 黄立极没有说话,来宗道抬起手,道:“回陛下,臣等商议了陛下的登基大典,明年改元的年号,以及先帝下葬的仪程与时间。” 说着,他拿出一道奏本,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来,打开看去,就看到了奏本上拟定的几个年号,‘崇祯’二字赫然排在第一个,而后是他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也就是九月初二。而天启的下葬日期,则定位十月十六,葬于德陵。 朱振仔细思考一阵,忽然微笑着道:“年号就崇祯吧,其他的都依照来卿家所奏。对了,来卿家,这是你们昨晚在黄卿家府里商量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商量了这么多事情吗?” 来宗道完全没想到,朱振会知晓他深夜去黄立极府邸的事! 在这个特别的时间,这种事是极其敏感的! 他心头骤慌,脸色却是如常,道:“回陛下,这些,是早就在商量的,昨日去元辅府上,是为了商量黄河赈灾一事,由于事态过于紧急,臣等不敢耽误。” 朱振刚才的话,其实就敲打、试探这三人。 见这三人表情几乎没有多少变化,暗自腹诽:倒是练了一副好脸皮。 朱振喝了口茶,转而就道:“来卿家辛苦,不过,凡国政大事,当于内阁定议,不可私下而决,以免朝野非议,有损来卿家等声誉。” 来宗道连忙抬手,道:“臣谨遵圣喻。” 朱振见黄立极始终不露情绪,越发看不懂这个首辅,心里念头转动,忽然道:“曹于汴一案,朕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证据,起因是言官弹劾,后面炮制的证据,牵强附会,含沙射影,不足以定罪,首辅,朕命你汇三司,为曹于汴翻案。” “臣领旨。”黄立极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 朱振深深的看了眼黄立极,道:“没有其他事情,三位卿家就去忙吧。值此多事之秋,三位卿家务必戮力同心,稳住大局,不可生乱。” “臣等领旨,告退!”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神色如常的抬手,而后缓步退出去。 朱振一直目送三人走出去,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自语的道:“曹于汴是崔呈秀构陷的,崔呈秀又与黄立极不合,你们阉党内部斗起来那就最好不过……啧……忘了……应该将杨景辰也加进去……崔呈秀应该恨极了杨景辰……” 朱振脸上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旋即满脸笑容的拿起身旁的奏本,再次看起来。 朱振还没看到多少,曹化淳就端着一叠奏本进来,轻声道:“皇爷,通政使司刚刚派人到司礼监的奏本。” 朱振看的入神,头也不抬的随口道:“都是些什么?” 曹化淳低着头,道:“皇爷,都是弹劾首辅黄立极的。” 朱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后猛的抬头,道:“弹劾黄立极的?都是?” 朱振看向曹化淳举着的盘子,起码有十多道。 第二十八章 涟漪(求收藏~~) 朱振伸手拿过几道,翻开看去。 看完手里的三本,又拿起后面三本,发现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弹劾黄立极‘尸位素餐,贪渎枉法,庸碌无为,欺下瞒上’。 “有意思了……” 朱振没有看后面的,依靠在软塌上,面露一丝古怪,看着曹化淳笑着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甚至严重的罪行都没有。” 曹化淳还端着盘子,谨慎的没有说话。 朱振挪了下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曹化淳,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多,道:“你说有趣不有趣?这种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小心翼翼,坐等观望吗?怎么突然就有十多道弹劾首辅的?像是有人在背后策划一样……” 曹化淳稍稍抬头,低声道:“皇爷,奴婢听说,崔阁老与黄阁老一直不合。” 朱振拿着奏本点了点他,笑着道:“你这说差了,要是平时,朕会信。现在,崔呈秀刚刚入阁,魏忠贤还没有放出来,这种时候弹劾黄立极,他图什么?哪怕将黄立极赶下台,也轮不到他。” 曹化淳也疑惑了,连忙道:“皇爷圣明。” 朱振对这种马屁没有任何感觉,道:“是通政使司上来的?” “是。”曹化淳道。 “真是有趣啊……”朱振忍不住笑了起来。言官通过通政使司上的奏本,是没有秘密的,也就是说,内阁,六部九寺的大人物,转眼间就会知道,有十多道奏本同时出现,弹劾的是首辅黄立极。 ‘是什么人上的?什么目的?黄立极会有什么反应?’ 朱振看着这十多道奏本,心里也有点拿不准,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这十几道奏本,应该是一种试探。全数留中吧。” “是。”曹化淳应着,等朱振将手里的扔回来,他端着退走了。 朱振没有多理会,继续埋头翻阅奏本。 外廷,内阁。 黄立极的班房内。 黄立极正在忙碌着,朱振的登基大典,天启的庙号与下葬,都需要他一手操持。 不多久,一个小吏悄悄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元辅,司礼监那边留中了。” 黄立极自顾的拿着笔,写着什么,道:“盯着外面。” “是。”小吏应着,又快步退出去。 兵部。 崔呈秀正在忙着交接,或者说,兵部许多事情,要藏起来,很多东西要销毁。 班房里,他坐在椅子上,正一页一页的烧纸,刚刚将手里的一道公文撕开扔到火盆里,门就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人快步进来。 崔呈秀抬头看去,见是兵部右侍郎霍维华,骤然冷漠的脸色又恢复平静。 霍维华很紧张,来到崔呈秀跟前,急声道:“阁老,出事了。刚刚有十多个言官,一同上书,弹劾元辅,朝野都知道了。” 崔呈秀先是一怔,后猛然变色,站起来喝道:“谁干的!我不是让所有人都停手吗?!” 作为魏忠贤的第一干儿子,崔呈秀给魏忠贤编写了《同志诸录》和《天鉴录》,以用来区分自己人与敌人,深受魏忠贤信任。 在天启五年二月还是巡视殿门的七品御史,一跃而上成为太仆寺寺卿,两个月就是工部右侍郎,不到半年,就是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又三个月,成为兵部尚书兼任左都御史! 升官速度仅次于冯铨! 是以,他野心膨胀,想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先后逼走了同是阉党的首辅顾秉谦,阁臣魏广徽。 自然,他也看不惯黄立极,在天启驾崩之前,他就着手对黄立极大肆攻击。 霍维华深知现在的时机敏感,眼见崔呈秀惊怒,连忙道:“阁老,我刚刚问过了,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 崔呈秀一愣,他不是傻子,旋即阴沉着脸,道:“都是些什么人?” 霍维华瞥了眼外面,走近一点,低声道:“都是寻常闷不做声的,有都察院的御史,有六部的主事,还有几个外地进京的知府。” “曹于汴?”听到都察院三个字,崔呈秀第一个就想到了曹于汴。 曹于汴是他整进大牢的,报复也很正常。 霍维华道:“不好说,下官还在查。” 崔呈秀脸色越发阴沉,双眼都是凶狠之色,冷声道:“给我查,查出来,我要他们好看!” 霍维华想的却不是秋后算账的事,而是道:“阁老,陛下那边留中了,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崔呈秀倒是不在意,道:“现在所有人想的都是稳,陛下更是。我待会儿得进宫一趟,不能让陛下怀疑是我做的。” 霍维华点头,旋即又道:“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去拜祭先帝,见了魏公,但是没有什么消息递出来。” 崔呈秀听到他干爹还是没有任何只言片语,脸上表情晦涩,又有厌烦,强压着,道:“还是那句话,暂且都不要乱动,我估计,明天晚上魏公就能出来,到时候,咱们再说。” 霍维华觉得也是,道:“那,要不要请周阁老一同去?” 崔呈秀面露讥笑,道:“周应秋那老杀柴不知道怕什么,居然要称病告假了,不用管他,我一个人去。” 霍维华刚要再说话,门外一个小吏进来,道:“启禀阁老,太常寺卿倪大人求见。” 崔呈秀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他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他,最近没事不要来找我吗?行行行,让他进来吧。” 霍维华见状,道:“阁老,下官就先走了。” 崔呈秀知道霍维华与倪文焕不合,没有说话,坐回去,继续烧着桌上的一大堆公文书信。 倪文焕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身形瘦高又白白净净,一进来,就是满脸讨好的道:“下官恭贺堂官荣升入阁。” 他说着,手里还端着一个锦盒。 魏忠贤有一帮干儿子爪牙,崔呈秀作为魏忠贤的头号干将,‘五虎之首’,自然也有。 这倪文焕,就是崔呈秀引荐给魏忠贤,由一个户部主事短短半年一跃成为的太常寺卿。 ‘三生祠’这种东西,就是倪文焕搞出来讨好魏忠贤的,并且在全大明大肆扩建。 要是以往,崔呈秀对于倪文焕上门送礼自然十分高兴,现在却淡淡道:“你来的正好,太常寺近来做的不错,待会儿,随我一同进宫见陛下。” 倪文焕神色微变,抱着盒子,一脸小心忐忑的道:“阁老,下官听说,李邦华要复任兵部尚书?” 李邦华被罢去,是崔呈秀的主意,为的是腾出南京兵部尚书之位给他的党羽刘廷元,以掌握两京兵权,但具体操作的,就是倪文焕打头,拼力弹劾,构陷,后面才是崔呈秀定案,将李邦华削籍。 现在,李邦华要复起,倪文焕忧心忡忡。 第二十九章 五虎之二(求收藏~) 崔呈秀烧着公文,抬着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魏公还在,我还在,你怕什么?” 倪文焕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放到崔呈秀身旁的书桌上。 崔呈秀余光扫了眼,没有理会。 倪文焕更不敢吭声,就一脸恭谨又不安的站着。 崔呈秀慢慢烧完,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奏本带着了吗?” 倪文焕一愣,忽然警醒,道:“下官这就回去取。” 实际上,他根本没写。 崔呈秀也不管真假,大步向外面走。 倪文焕不敢有二话,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此时的皇宫,整顿还在持续。 周王妃的入宫,加速了这一进程,并且对更多的人与事进行了调整。 从王府里带进去的内监,宫女,都得到了新的安排,后宫或者内廷,里里外外,几乎将魏忠贤的势力清理了个遍,换做了从王府或者其他地方调来的可信之人充任。 周王妃很忙,忙着熟悉、处理后宫。 有张皇后的帮忙,她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一直在乾清宫后殿的朱振,则继续翻阅奏本,了解这个偌大国家的方方面面。 对于外面不断求见的朝臣,几乎全部被挡了,他没见几个人,刻意保持与朝臣的距离。 在朱振伸手拿茶杯的空隙,曹化淳悄悄上前,轻声道:“皇爷,崔呈秀与太常寺卿倪文焕求见。” 朱振目光不离奏本,顿了一会儿,道:“让他们进来。”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出去。 不多久,崔呈秀与倪文焕就进来了。 崔呈秀一眼看到了在软塌上埋头翻阅奏本的朱振,神情立马变得恭谨,脚步慢了许多。 倪文焕见状,有样学样,更为小心谨慎。 “臣崔呈秀倪文焕,参见陛下。”两人来到近前,抬手行礼。 朱振放下手里的奏本,坐起来,打量二人一眼,笑着道:“二位卿家免礼。” “谢陛下。”崔呈秀的声音不大不小,又显得十分朗俊。倪文焕则完全是一种附和,还有些躲在崔呈秀身后的意思。 朱振注视了这个倪文焕一眼,拿过一旁的茶杯,笑着道:“朕听说,崔卿家忙着交接兵部事务,这么匆忙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崔呈秀一脸肃色,说道:“回陛下,陛下的登基大典与先帝的下葬,皆由太常寺主理,太常寺卿倪文焕,已筹备大半,臣之前协理太常寺,是以太常寺卿特邀臣一起,奏禀陛下。” 倪文焕连忙举着一道奏本,道:“恭请陛下御览。”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递给朱振。 朱振打开看去,都是大典的仪程以及丧礼,下葬的仪程,看着还挺复杂。 “倪卿家做得很好。”朱振放到一旁,笑着说道。 他目光在倪文焕身上,这倪文焕,他隐约也记得,是一个狠人。 是阉党五虎之一! 现在,这五虎,在他面前就有两位! ‘得好好利用一下,怎么利用呢?’朱振神色不动,心里转悠起来。 倪文焕见朱振盯着他,心头发虚,轻轻低头,道:“臣不敢当。” 崔呈秀见朱振高兴,就抬手道:“陛下,臣来之前,听到了有言官弹劾元辅,臣认为,元辅人品高洁,世所仰望,历经四朝,乃是国之柱臣,臣不信那些言官所劾之事为真。” ‘不是你?’ 朱振有些意外了,这崔呈秀是来撇清自身的? 朱振看着崔呈秀,心里有些疑惑,不是崔呈秀,那会是谁弹劾黄立极?是其他觊觎首辅之位的阁臣,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朱振心里慢慢推敲,微笑着道:“崔卿家说的是,朕也不信,所以全数留中了。” 说到这里,朱振忽然看向倪文焕,道:“倪卿家,你怎么看?” 倪文焕一直在因为李邦华复起,惧怕眼前的新皇帝对他有恶感,闻言急急抬手,道:“臣认为黄阁老兢兢业业,又有先帝遗嘱辅政,乃是擎天之臣,言官所劾,定然诽谤居多。” 崔呈秀在一旁听着,脸皮微抽,眼神里寒意一闪而过。 他来是撇清那十几道奏本与他无关,这倪文焕,居然当他面直接称赞起了黄立极,这让他日后还怎么攻击黄立极,赶他下台,取而代之? 朱振注意到了崔呈秀的表情,微微眯起双眼,心头顿时有了主意,对着倪文焕着道:“倪卿家所言,深合朕意!之前,朕还发愁,刑部尚书苏茂相年事已高,病重难愈,这刑部尚书何人可任?今日见到倪卿家,豁然开朗。崔卿家,朕决定让倪卿家接任刑部尚书,你觉得怎么样?” 刑部尚书的位置,在很久之前,魏忠贤就有明确意思,是留给辽东巡抚王在晋的。 哪怕不给王在晋,崔呈秀也不想给倪文焕,在他眼里,倪文焕还不够资格。 不过,眼见朱振说话,余光又瞥见倪文焕激动不已,神色犹疑再三,道:“陛下圣光如炬,臣赞同。” 朱振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的动了起来,笑着道:“那就好。这样,崔卿家,你在内阁走个流程,你来举荐,由内阁上书,朕御批。刑部事务耽搁了多日,让倪卿家尽快赴任。” 倪文焕心心念念想要入六部,哪里想到,一下子就能成为刑部尚书,还是当今陛下钦点! 他激动的抢在崔呈秀之前,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叩谢陛下隆恩,臣一定尽心尽力,肝脑涂地,忠心耿耿,不畏艰难,为陛下分忧解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呈秀见倪文焕这副模样,面色冷漠,目中不屑。 朱振眉头暗自一挑,有些愣了愣。 他没想到,这倪文焕反应这么大,这么的……不严肃。 ‘这是将我当做了魏忠贤还是谁?’ 朱振心里腹诽,不过,他暂时需要的,恰就是这样的人! 朱振慢悠悠喝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才笑呵呵的道:“卿家免礼。” “谢陛下!”倪文焕真的是又惊又喜,站起来,面上是一片激动的潮红。 他原本还因为朱振复起李邦华而惴惴不安,忧心倒查之下,落得生死道消的下场。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没事,反而一步升为刑部尚书! 真的是惊天大喜! 他站在那,手足无措,嘴唇一直在发抖。 朱振暗自好笑,这倪文焕完全没有之前那些人的老练,不说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就是崔呈秀都不如。 朱振瞥着崔呈秀有些僵硬的表情,不动声色的转向倪文焕笑着道:“倪卿家,朕还是要嘱咐你几句。” “臣,恭听圣训。”倪文焕当即抬手,沉声道。 朱振被倪文焕突然大声震的又挑了下眉头,慢慢伸手放下茶杯,道:“近年来,冤狱众多,曹于汴是一个,李邦华是一个,还有多少不知道。朕已经命首辅彻查,刑部要做好协助,一定要将人证物证罗列的清清楚楚,不可因为几道奏本,几句证词就定罪,清查冤狱,朕就交给卿家了。” 倪文焕沉着脸,虽然这任务让他心头有些慌,还是一本正经的长声道:“臣领旨!” 第三十章 变化 朱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都察院有了,刑部有了,还差一个大理寺,三法司就全了。曹于汴携怨愤而归,与阉党势成水火。这倪文焕也是个易于掌控的有上进心的五毒之士,就差大理寺卿了……’ “谁呢?这个人必须与阉党不两立,还又要是个狠人……” 朱振心里想着,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奏本上。 回忆一阵,朱振轻声自语道:“再看看。” 他觉得,魏忠贤那边的安抚还不够,这个大理寺卿,还可以给他! 朱振要制衡的不止是阉党,还有其他朋党,既然杜绝不了,就必须控制是可接受的范围内! 自语完这一句,朱振继续翻阅奏本,他现在已经开始批阅了,偶尔会批复几个字。 这时,崔呈秀已经带着倪文焕在内阁走了一圈,从黄立极班房出来,两人各有表情,相继出了内阁,准备出宫。 崔呈秀与倪文焕一走,来宗道就进了黄立极的班房,站在他桌前,面露惊疑,道:“元辅,你答应了?” 黄立极拿笔沾墨,淡淡道:“你有办法阻止?” 来宗道拧起眉头,沉着脸,道:“元辅,你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面软禁魏忠贤,将崔呈秀,周应秋等人明升暗降,夺了实权,重启了曹于汴,李邦华,王永光这些被阉党迫害的朝臣,另一面又将阉党干将之一的倪文焕提拔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难道,崔呈秀,周应秋的入阁,并不是明升暗降? 来宗道已经完全困惑了,不懂乾清宫里的新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黄立极拿笔,自顾的批注奏本,道:“我说过了。” “静观其变。” 来宗道有些不耐烦,道:“元辅,你是真坐得住,明日魏忠贤就要出来了,你觉得,朝局还能安稳吗?” 黄立极手里的笔顿了下,继而又面无表情的写起来。 来宗道对黄立极态度十分不满,却又没办法,枯站一会儿,见黄立极还是不说话,一甩手走了。 黄立极继续批注,不紧不慢。 已经出了内阁的崔呈秀与倪文焕,两人向着宫门走去。 崔呈秀瞥着倪文焕春风满面,浑身上下都是得意之色,漠然道:“恭喜倪尚书了。” 倪文焕忽然警醒,一脸堆笑的抬手向崔呈秀,道:“还要多谢崔阁老提携。”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崔呈秀语气带着讥讽。 说完这句话,他猛的神色微变,继而目光剧烈闪烁——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往,不管是倪文焕还是他,想要升官,都得倚靠魏忠贤,现在,不一样了! 不管是他入阁,还是倪文焕升任刑部尚书,依靠的都不是魏忠贤,而是新皇帝! 崔呈秀神情变得晦涩,心里突然有些慌。 如果魏忠贤不能再是他的升官必须以及靠山,那他要这个干爹还有什么用? 倪文焕哪里知道崔呈秀想了那么多,依旧陪着笑,讨好的道:“崔阁老说笑了,您可是阁老,下官日后,还需您多多提点。” 崔呈秀余光扫了眼倪文焕,他哪里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心里冷笑,却又已经顾不得他了。 ‘且看看,且看看……’ 崔呈秀有些心慌意乱,不安起来。他不知道,魏忠贤出来后,还能不能有以往的威势。 有还好。 如果没有,他该怎么与魏忠贤相处? 失去了司礼监,没有新帝的宠信,那魏忠贤就一落千丈,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内监了! 倪文焕一直注意着崔呈秀的表情,见他神色变幻,目中有凶狠色,心头暗叫不好,想着弥补,连忙笑着道:“崔阁老,下官还有些事情请教,不如,去醉凤楼坐一坐?” 崔呈秀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出了宫门,直接上马车,坐到了马车里才道:“下次吧。回府。” 马车立马动了起来,快速驶向城东。 倪文焕站在原地,看着崔呈秀的马车走远,陪着笑的讨好笑容,慢慢没了,冷哼一声,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旋即,他又满脸笑容,心头火热,自语的道:“刑部尚书,嘿嘿,我终于入了六部,还是尚书!嗯……我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给陛下好好看看!冤狱,对,我要清查冤狱,反正有那么多与我无关的,有关的,我也能凭借权力给遮掩下来!” 短短时间,倪文焕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他现在,就等着朝廷颁布任命,他就可以去大展拳脚了。 …… 倪文焕要升任刑部尚书的消息,迅速在朝野传开。 这令无数还在观望,忐忑的阉党产生的两种情绪,一种是,新帝对魏忠贤,对阉党并无恶感,还是信任的,会加以重用。另一种则产生了困惑,很是不解,更加谨慎起来。 而朱振提拔的,或者遭遇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亦或者其他朋党,也是出现了类似的情绪。 前者是困惑与不解,后者则是悲愤难平。 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暂时忍耐,都还在继续观望。 他们都在等,想要仔细看看,新皇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除了第一天过于紧张外,今天以来,总体算是平静,并无多大波澜。 朱振依旧在不断批阅奏本,完全不记得时间。 直到天黑,曹化淳来点灯,朱振这才清醒一点,抬头看了眼外面,感觉着肚子咕咕叫,道:“外面没什么事情吧?” 曹化淳放下灯,站到朱振身前不远,轻声道:“皇爷,没什么事情。” 朱振拿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细汗,想了想,道:“英国公在哪里?” 曹化淳道:“英国公,应该在巡城。” 朱振放下毛巾,从软塌上要下来,道:“魏忠贤呢?” 曹化淳谨慎了三分,道:“还在灵堂里,奴婢与王太监每隔半个时辰都会去看一次,他没能接触任何人。” 朱振穿好鞋,在地上伸展手臂,抬了抬腿,而后轻吐一口气,顺手拿起茶杯,笑着道:“这两天累的够呛,有什么新鲜事吗?让朕缓缓脑子。” 曹化淳知道朱振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闻言就急速转动起来,接着笑道:“皇爷,奴婢说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新鲜事。奴婢听说,保定府那边,有个士子,叫了一大群人,跑到魏太监的三生祠,撒了泡尿。” “噗……” 朱振一口茶已经到喉咙,硬生生喷了出去。 他涨红着脸,忍不住的笑道:“就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尿的?” 曹化淳见朱振笑了,也笑容更多,道:“是,据说,屁股很白。” “哈哈哈……” 朱振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稳了,拿着茶盖指着曹化淳,道:“屁股白……谁这么无聊,盯着人家屁股看,还传出来……” 第三十一章 男女事(求收藏~~) “可不是,奴婢也觉得新鲜。”曹化淳笑呵呵的道。 朱振笑了又笑,最后摇了摇头,道:“果然是新鲜事,走吧,窝了两天了,出去活动一下。” 曹化淳心里一想,连忙道:“皇爷,御花园有不少阴凉处,还能赏赏花,看看景。” 朱振自然也是想逛逛这大明宫,笑着道:“好,去逛逛。不要带太多人,低调一点,朕就是随便走走。” 曹化淳顿了下,道:“是。” 朱振穿着常服,径直出了乾清宫。外面没有后殿那么漆黑,还有些光亮。 朱振站在阶梯下,左右看了看,向右个方向,径直向北走。 他是不了解紫禁城的地图,但御花园在北面他是知道的。 曹化淳见要绕路,也没多想,就以为朱振想逛逛,恭谨的陪在身后。 朱振虽然说不要带太多人,曹化淳可不敢大意,悄悄的吩咐,身前身后的不远处,以及暗中都是人。 大明皇宫里的龌龊太多,从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到泰昌帝的红丸案,天启的落水,谣言漫天,而今魏忠贤在宫里还有没有人,除了那个孩子外,还有没有后手……一切的一切,令曹化淳丝毫不敢大意。 朱振确实不认识路,就一直拐着向北。 天色渐黑,他见到了不少宫女,内监,但认识他的人似乎并不多,偶尔有见礼的也只当他是某个贵人。 朱振在走过一个拐角,远远就看到张皇后,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迎面而来。 朱振连忙后退,摆了摆手。 曹化淳跟着退后,同时让跟着的人后退。 朱振站在墙角,见曹化淳等人都看着他,淡定如常,道:“朕想安静的走一走。” 曹化淳并不知道,朱振是不想应付、虚假寒暄,懂事的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朱振悄悄探头看去。 只见张皇后正俯身要捡什么,灯光下,衣领敞开,露出无暇锁骨以及一片雪白。 朱振双眼微睁,猛的缩回头。 曹化淳又疑惑的看着朱振。 朱振连连摆手,低声道:“绕路,带路。” 曹化淳哪知道朱振看到了什么,慌忙无声应着,转身带路。 “快点。”朱振担心张皇后快走到转角发现他,催促曹化淳。 曹化淳虽然心里疑惑,还是应声。 就在朱振等人消失在前面转角,张皇后带着人出现在朱振刚才躲着的地方,并没有察觉,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朱振走过墙角,才暗暗松口气,但旋即,他微皱眉头,神色古怪,自语道:“我为什么要跑?” 曹化淳听着,更加疑惑了,没敢回头,更不敢问。 绕了一圈,曹化淳领着朱振来到了御花园。 看着草花树木繁茂,清香扑鼻,朱振心情顿好,肩膀也没那么累了。 朱振慢慢走着,逛着,看着草,看看花,假山流水,烦躁的大脑清爽的多。 “曹化淳,跟朕说说朝野的趣事。”朱振一边走,一边说道。 曹化淳跟在边上,想了想,道:“皇爷,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前不久,户部进行了一次捐纳,有个知府捐了一千两,后来就被锦衣卫给拿了,说他的一年俸禄不过六十两,入仕不过十五年,不吃不喝也没有这么多,肯定是贪了……” 朱振一怔,转头看向曹化淳,道:“所以,就抓了?” 曹化淳点头,道:“是,关入了诏狱。” “还诏狱?” 朱振神色变得怪异,道:“这是捐纳还是钓鱼?” 曹化淳躬着身,道:“后来,奴婢听说,这位知府,不知道怎么的,又升任江西右参政了。” 朱振又是一怔,道:“升官了?” 曹化淳道:“是。” 朱振看着他,旋即忍不住笑了,道:“确实是有趣。还有吗?” 曹化淳犹豫了一下,道:“奴婢听说,某位尚书的刚续弦的夫人,不多久,就成了宁国公的如夫人,养在外面。那个,具体是谁,奴婢就不知道了。” 朱振眉头挑了挑,向前走,道:“这个没趣了。” 曹化淳拿不准朱振到底想听什么,不敢再说,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振身后。 朱振闲逛了一会儿,见天色还没有黑透,来到一处凉亭坐下,道:“让人准备点吃的,简单一点。” 曹化淳应着,吩咐人去准备。 朱振坐在凉亭内,感受着丝丝凉风,没有后殿那么燥闷,心情舒服不少,不自禁的左顾右看,欣赏着这偌大的御花园。 曹化淳见朱振好像是有些坐立不安,心里微动,上前道:“皇爷,今夜是在后殿,还是回后宫?” 不止是周王妃入宫了,几个妾室也一同入宫,等待册封。 朱振闻言,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刚才看到的那一抹雪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国事那么繁重,朕还有空隙去后宫?” “是,奴婢多嘴。”曹化淳心里微惊,连忙请罪。 朱振没理会他,主要是,他不是朱由检,担心被熟悉的人看出破绽。 曹化淳哪里能想到,还认为朱振是真的忧心国政,无心男女之事。 朱振坐在御花园内,静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几样小菜与稀粥,自顾的吃起来。 都察院。 曹于汴还在梳理都察院的人事,都察院的事务太杂,加上这几年党争激烈,留下了巨大的烂摊子,尤其是他认为朱振不久之后就会着手清算阉党,是以更加卖力,既要清理都察院,又要暗暗准备。 着实是忙坏了他。 这时,一个文吏进门,等了一会儿,才道:“总宪,户科给事中的弹劾奏本。” 曹于汴忙于写着什么,道:“照章办。” 文吏犹豫了下,道:“是弹劾元辅的。” “拿来!”曹于汴猛的抬头,大声喝道。 文吏吓了一跳,快步送上前。 曹于汴接过来,面色肃然的挥手。 在小吏退出去时,曹于汴也看清了奏本的内容,他目露不解。 “奇了怪了,怎么今天弹劾黄立极的人,屡屡不绝了……” 曹于汴手里这道奏本,是户科给事中上的,弹劾黄立极‘任人唯亲,培植私人,党同伐异,实乃奸臣’。 这道奏本,比早先那些,更为严厉一些,还举出了实例,比如,黄立极的亲家,女婿,都因为他的关系,身有案底还一路高升。 第三十二章 出事了 曹于汴隐约觉得,这些弹劾有些不寻常,却又想不透彻。 “到底是谁在针对黄立极?目的是什么?” 曹于汴思索一阵,还是不得要领,自语道:“明日见陛下再说吧。” 曹于汴将这道奏本放到一旁,拿起笔,继续写。 夜已深,不管是紫禁城内,还是紫禁城外,都有着格外的安静。 乾清宫偏殿,天启灵堂。 魏忠贤还在慢慢烧着纸,驴长大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火盆,谁也注意不到,他眼神里都是冷漠与不安。 ‘明天,我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他心里惶惶的想着。 他的名声在朝野,在整个大明都是万恶的,清流没人喜欢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剁! 明天,他要么平平安安走出去;要么,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极刑! ‘新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魏忠贤冷漠惶恐的眼神里,同样有着困惑与不解。 如果新皇帝要收拾他,那么软禁他之后,应该立刻挥刀,斩去他的羽翼,怎么会不断提拔他的人? 在魏忠贤煎熬忐忑的时候,灵堂之外,王承恩悄悄走过来,认真看着慢慢烧纸的魏忠贤。 许久之后,伸手招来一个内监,道:“有什么异动?” 这内监躬着身,低声道:“没有。公公放心,有任何异动,小人第一时间禀报您知道。” 王承恩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从信王府带出来的,他看着长大,倒是可以信任。 王承恩又观察一阵,见魏忠贤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转身离开。 王承恩离开偏殿,来到后殿,站在门口。 入眼看去,就见到灯光下,朱振坐在软塌上,拿着笔,一道一道的批阅奏本。 曹化淳见他来了,低声道:“陛下刚才在御花园休息了一会儿。” 王承恩自然知道,道:“娘娘那边我去过了。” 曹化淳点点头,两人其实并不熟,交流点到即止。 灯光下,朱振拧着眉,拿着笔,一本一本的翻阅,批阅。 他批阅,其实并不需要他给出意见,因为在奏本最后,都有内阁批注以及司礼监的批红,他只需要进行复核,或者说‘选择’。 即便如此,朱振还是看到了诸多他不满意的批注与批红,直接画x给打回。 这一本又一本,仿佛没有尽头,朱振看了不知道多少,写了多久,眼帘不断打架,头也有些昏沉起来。 朱振勉强批阅最后一本,放下笔,直接躺在软塌上,拉过锦被就要睡。 “一个时辰后喊我。”哪怕再困倦,躺下后朱振还是说道。 曹化淳与王承恩对视一眼,两人无声对着朱振躬身点头。 朱振很快睡着了,响起轻轻的鼾声。 他并没有进入深层次睡眠,而是做起了梦。 他眉头不是皱起,又舒展,脸上有种古怪的笑意。 又过了好一阵子,朱振慢慢睁开眼,脸上意犹未尽,睁开眼,他砸了砸嘴,精神特别爽利,就是心里有点不太得劲。 朱振抬头,不远处隐约能看到门外站着人。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发现有些想不起来,总之,很美妙。 朱振躺了一会儿,咽了几次喉咙,轻吐口气,坐起来,伸手拿小桌上的茶杯,道:“点灯。” 曹化淳快步进来,轻声道:“皇爷,您睡的还不足半个时辰,要不,再睡会儿?” 朱振精神不要太好,喝了口凉茶,透心凉,就更加舒服了,道:“不睡了。” 说着,就伸手拿起身边的奏本。 曹化淳不敢多说,连忙去掌灯。 四周很快亮起来,朱振拿起笔,再次批阅起来。 曹化淳退到不远处,门外的王承恩跟进来,他看着朱振埋头,认真,专注的神情,眼神里有敬色与欣慰。 奏本是看不完的,朱振一道一道的看去。 他既要从中了解大明的国政以及各种人与事,也在摸索处理的方式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色逐渐大亮。 一个内监悄步走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一句。 王承恩看了眼还在批阅的朱振,悄步走出去。 刚走到正殿,就看到周王妃带着一群宫女进来。 “奴婢见过娘娘。”王承恩上前行礼。 周王妃倒是不拘礼,上前一步,轻声道:“王……陛下还在忙?” 王承恩躬着身,道:“是。陛下昨夜,睡的还不足半个时辰。” 周王妃皱了皱眉,面露心疼,本来想进去与朱振说说话的,犹豫了下,道:“我熬了碗羹,等陛下不忙了,你去坤宁宫取给陛下。” “是。”王承恩应着。 周王妃又向里面看了眼,没有进去,转身走了。 “恭送娘娘。”王承恩躬着身道。 等周王妃走了,王承恩回到后殿,见朱振还在忙碌,头也不抬,与曹化淳对视一眼,没有上前打扰。 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朱振感觉肚子饿的不行,笔头不断,道:“准备点吃的。” 王承恩快步上前,道:“皇爷,娘娘为您煮了羹,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朱振一怔,旋即点头道:“好。” 王承恩应着,转身去取。 他一走,有一个内监进来,在曹化淳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化淳挥手,上前与朱振道:“皇爷,都察院的曹大人求见,说是有急事。” 朱振嗯了一声,道:“你带他进来。” “是。”曹化淳躬着身道。 在乾清门外,曹化淳见到了曹于汴,笑呵呵的道:“曹大人请,皇爷在等着了。” 曹于汴满脸的凝重之色,一边走一边道:“有劳公公。陛下是否很忙?” 曹化淳收敛笑容,走在曹于汴前面一点,回过头,道:“皇爷昨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乎都在批阅奏本。” 曹于汴眉宇有迟疑,还是道:“多谢公公提点。” 曹化淳看着曹于汴一脸铁色,便没有再说,加快了一点脚步。 曹于汴来到了后殿,见朱振还在批阅,上前抬手见礼道:“臣曹于汴,参见陛下!” 朱振匆匆写完几个字,将奏本合起来,放到一旁,看着曹于汴笑着道:“卿家来了,坐下说,朕恰好饿了,准备吃点,来人,给曹卿家准备一些。” 曹于汴面色如铁,沉声道:“陛下,臣就不吃了。出事情了。” 朱振看着曹于汴的神色,笑容慢慢收敛,从软塌上下来,坐到小桌上边上,淡淡道:“卿家坐,没什么大事,慢慢说。” 曹于汴知道他心急了,强自压了口气,抬手后在朱振对面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道奏本与书信递给朱振,道:“陛下,都察院昨夜就收到了几封弹劾首辅黄立极的奏本,臣原本没有在意。今日一早,有人要敲登闻鼓,被巡按御史拦下,带到了都察院,臣见过,发现他们是要举告黄立极的亲家,周珩元,举告他受贿,草菅人命,他们拿出了详细的证据……” 第三十三章 惶恐(求收藏~~) 曹于汴没有说完,朱振已经拿起来看了。 前面弹劾黄立极的,是什么‘卖官鬻爵’、‘培植私人’、‘附着阉党’、‘党同伐异’之类,都是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新鲜。 最后,是一些书信,账簿,证词。 朱振拿起来,认认真真看去,不久,他就看到了曹于汴所说的。 最有分量的,是苏州府通判的证词,他详细的罗列了周珩元受贿的时间,地点,数目,还有在场的人,并且对周珩元‘草菅人命’的案子,进行了列举,足足二十多宗! 这样一份证词,假不了,稍微一查就能坐实。 朱振面色不动,慢慢放下这些‘证据’,从王承恩手里接过玉碗。 他拿起勺子,轻轻转了一圈,在喝之前,道:“卿家说说想法。” 曹于汴见朱振如此淡定,心里暗自惭愧,秉了口气,仔细回忆之前所想,认真组织了一下措辞,道:“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太寻常。以往弹劾黄立极的奏本不在少数,言辞比这些激烈的有的是,但鲜少能列出这样的证据。臣看来……更像是图谋已久,早就在准备。可是……时机又不太对,陛下尚未举行登基大典,是不可能处置朝臣的,还是首辅。即便再急迫的想要赶走黄立极上位,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徒劳无功……” 朱振喝着羹,肚子里不那么空,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调着羹,笑着道:“继续说。” 曹于汴见朱振还是丝毫没有动容,微微躬身,越发谨慎的思考,旋即道:“从昨天起的弹劾,臣还以为是某种试探,现在看来,其背后之人,居心叵测,怕是,不止是要试探陛下心意,更想一石二鸟,未必是真的针对黄立极,还有可能是魏忠贤。” 朱振微微点头。 曹于汴的话是没错的,这种时候弹劾黄立极,只会适得其反,不会有半点功。幕后之人不会不清楚,之所以还这般急迫,肯定是不止于试探他对魏忠贤,对阉党的态度,应该更有某种深意。 ‘是什么目的?什么人在操弄?’ 朱振心里好奇,他将朝野大人物想了个遍,也没想到合适的人。 曹于汴见朱振思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的道:“陛下,这件事要不了多久,朝野会人尽皆知,得想办法处置,不能任由幕后之人肆意妄为。” 朱振抬起碗,直接喝完,而后,放下碗,笑着擦了擦嘴,道:“卿家说的是。其实啊,这件事并不难处理,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是什么目的,我们不能受影响,我们要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当然了,也不能任由他肆意来侵扰我们的计划,嗯……朕该做点事情了。” 说着,朱振就站了起来。 曹于汴一惊,连忙跟着起身,道:“陛下,您想怎么做?” 朱振笑着道:“万变不离其宗,这幕后之人搞这些,无非是党争,那我就将最大的朋党头子给放出来,让这条鲶鱼去折腾,将水搅浑,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曹于汴瞬间就懂了,却又有些慌,道:“陛下,要将魏忠贤放出来?” 朱振看向门外,双眼微微眯起,轻轻的说道:“朕不止要将他放出来,还要亲自将他送到内阁!” 曹于汴是惧怕魏忠贤的,神色不安,变化再三,还是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魏忠贤……您是怎么打算的?” 朱振瞥了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忽然明悟,曹于汴这些人,对魏忠贤有着深刻的惧怕。 ‘得让他们放下心理负担。’ 朱振稍稍沉吟,便道:“卿家,魏忠贤以及阉党,祸乱朝纲,败坏国政,于辽东失地,丧我大明国威等等,这些朕都清楚。不过,清理魏忠贤与阉党,还不是时候,朕还用得着他们,卿家无需担心什么,有朕在,阉党翻不起浪花来!” 见朱振这般推心置腹,曹于汴大受震动,噗通一声跪地,道:“臣有罪,请陛下重重惩治!” 朱振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笑着道:“朕能理解卿家,想必不止卿家疑惑,不少卿家都不解。待会儿出宫了,代朕解释解释。” “臣明白。”曹于汴起身,惶恐又激动。 在他心里,还是认为朱振只是暂时隐忍,用不了多久,阉党仍旧会被清理个干净,如天下士人所愿! 朱振没有多说,站在原地,想了想,道:“曹化淳,传旨,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到内阁。”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振又看向曹于汴,抬脚笑着道:“走,卿家随朕一起,接九千岁九百岁出来。” 曹于汴见朱振称呼魏忠贤为‘九千九百岁’,有些僵硬的笑着应‘是’。 自古以为,有哪个人敢自称‘九千九百岁’? 离万岁一步之遥,灭族大罪! 曹于汴跟在朱振身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宋太祖的那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朱振带着曹于汴,曹化淳,王承恩等人,来到了偏殿灵堂。 魏忠贤一见朱振,心头骤慌,连忙转身伏地,道:“奴婢魏忠贤参见皇爷。” 朱振没有理会他,取过三支香,点燃后,认真的祭拜。 不管怎么说,天启在临走前,为他做的那些安排,他还是要感激的。 终究还是皇帝,没有完全糊涂。 魏忠贤趴在地上,余光能看到朱振的脚,见朱振上香,不说话,心头越发的慌乱。 此时此刻,就要决定他是死是活了! 哪怕是他曾经一手遮天,坐镇内阁,令百官臣服,天下伏首,无人敢掠其威。 可现在还是慌了,怕了,眼神都是恐惧,头上出现丝丝的冷汗。 “魏卿免礼。” 突然间,朱振的声音在魏忠贤耳边响起,更是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 魏忠贤心头冰冷,急忙道:“谢皇爷。” 他慢慢起身,依旧低着头,跪在蒲团上,对朱振表现了足够的恭谨。 朱振双眼微微闪动,突然上前,又拉住魏忠贤的胳膊,道:“魏卿,皇兄在天之灵,知道你这般虔诚,一定会深感欣慰的。走吧,宫外出了事情,朕需要魏卿的帮助。” 魏忠贤头上都是冷汗,不敢抬头,强行镇定,道:“皇爷,奴婢只是内臣,不敢僭越国事,一切尽凭皇爷吩咐。” 朱振见着,猛的一把用力,强行将魏忠贤给拉起来,道:“魏卿,还记得皇兄临终的遗嘱吗?” 魏忠贤猝不及防,一个不稳,加上跪的太久,双腿都麻了,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直接倒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搞钱 朱振眉头一挑,故意等魏忠贤摔倒,这才上前,扶着魏忠贤的一只胳膊,关心的道:“魏卿,你满头大汗,可是生病了?曹化淳,传太医,来人,扶魏卿起来。” 曹化淳应声,顿时有一群内监,扶着魏忠贤就往外走。 魏忠贤心头慌乱不已,完全不知道朱振要做什么,急声道:“皇爷,奴婢还要为先帝守灵……” “魏卿之心,皇兄知道,朕也知道,身体要紧,快让太医诊治。”朱振说道。 魏忠贤闻言,越发不安,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做什么,被一群内监,硬生生的给夹走了。 乾清宫一处偏房内,朱振看着太医给魏忠贤诊治。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与朱振对视。 他现在内心恐惧非常,又万种疑惑。 他着实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新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在宫里,在朝廷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太清楚了一些事情了。 就比如,自古以来的权臣,要么成功取而代之上位,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朱振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茶,心里同样在思索着——魏忠贤放出来,对他,对朝局,对朝政,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影响? ‘阉党多无能之辈,不能指望他们贯彻大政,还得防备着他们。这魏忠贤,软禁了他两天,要他为我全心全意做事,或许还不够,得再做些事情……’ 而曹于汴站在朱振身后,看着魏忠贤,表情一直是沉色。 阉党的排斥异己,不止是针对东林党或者其他朋党,而是凡是影响他们上位或者占据了位置的人,无不遭到了攻击,构陷。 寻常罢官已是好事,若阉党中存有仇怨之人,那就会更严重——削籍,抄家,下狱,活活打死,逼死的朝臣不计其数! 曹于汴这下狱未死,算是幸运的。 所以,他是既恨又怕。 好一阵子,太医小心翼翼的过来,与朱振道:“陛下,魏太监是操劳过度,气血损耗,臣开些药,注意休息,十天半月就能好。” 朱振站起来,道:“太医辛苦了。” “臣不敢。”太医连忙说着,而后退到不远处去开方子。 朱振走向魏忠贤,笑着道:“魏卿没事,朕就放心了。来人,给魏卿换身衣服。” 经过这么久,魏忠贤多少有些安定,故作惊慌的站起来,躬身在朱振身前,道:“皇爷,奴婢不当您如此关心……” 朱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看着魏忠贤,道:“魏卿,皇兄临终前的话,朕从来没有忘记过。朕之前与你说过,一切照旧就是一切照旧。待会儿,随朕一起去内阁。” 魏忠贤哪敢,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地,颤声道:“皇爷,臣之前是为先帝去内阁传旨,并未有坐镇内阁,都是谣传。臣的一切,都是先帝给的,一切都是为先帝做的,从未有僭越分毫,请皇爷明鉴……” 朱振上前,拉住魏忠贤的胳膊,却发现,这次魏忠贤仿佛死死的固定在地上,他根本拉不动。 ‘可不能让你跑了。’ 朱振看着魏忠贤的背影,心里稍稍琢磨,就直接道:“魏卿,朕与皇兄一样,你之前是怎么做的,现在还是怎么做。朕提拔了那么多你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心头无比的慌乱,双眼闪烁不休,脸色变来变去,口干舌燥。 他哪里能想明白朱振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他更倾向于,朱振是在暂时安抚他! “皇爷,奴婢愿为皇爷上刀山下火海,可不敢僭越朝政,有违内监本分,不合祖制……”魏忠贤心惶惶的说着。 朱振没有继续做戏的耐心了,盯着魏忠贤的背影,细细思量一番,忽转头看向曹化淳,大声道:“曹化淳,魏卿一定要去,绑也得绑去。” 说完,朱振转身就走了。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着。 曹于汴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神色冷淡,跟着朱振离开。 魏忠贤跪在地上,头上冷汗更多,心里有无数的猜疑,这令他更加恐惧不安。 曹化淳就没有那么客套了,来到魏忠贤身前,笑呵呵的道:“魏太监,您就不要让小人为难了。来人,给魏太监更衣。” 魏忠贤知道难以拒绝了,心头惶恐的飞速想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驴长大脸都是笑容,看着曹化淳道:“曹太监,你我往日没有什么交情,今后还请多多指点。” 曹化淳哪里听不出魏忠贤的话外之音,笑呵呵的道:“以魏太监的身份地位,两代皇爷的圣眷,小人还需要魏太监多多提携。” 魏忠贤还想再与曹化淳探探口风,见着一群内监拿着衣服进来,只好笑着点头,转身去换衣服。 朱振在走向内阁的路上,边走边道:“卿家,你对魏忠贤怎么看?他能听朕的话吗?” 曹于汴跟在身后,沉色的思索一番,道:“陛下,魏忠贤应该不敢不听,只是能不能完全听,臣不敢说。并且,阉党不是魏忠贤完全能控制的,他们那些人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无恶不作。臣担心,魏忠贤出来后,臣等行事,怕会多有掣肘。” 朱振点头,笑了笑道:“这不意外。咱们要分开看,就比如,国库现在见底了,魏忠贤与阉党抄了那么多人,肯定非常富有,咱们就不能想想办法?” 曹于汴一怔,道:“陛下是想让魏忠贤与阉党将银子拿出来?” 朱振摇头,道:“朕是皇帝,你们是朝臣,咱们不能像阉党那样,搞抄家,追赃。得有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银子拿出来。” 曹于汴瞬间就明白了,道:“陛下,是想让魏忠贤带头……陛下,臣建议,可以进行捐纳?” 朱振连连摇头,失笑道:“捐纳?谁敢拿出太多银子?魏忠贤一下子要是……不说上百万,就是拿出个十万八万,朝野怎么看?这么多银子怎么来的,怎么解释?其他人更不敢了,要是都捐个百,甚至几十两,捐纳又有什么用?” “那,陛下的意思是?”曹于汴疑惑了。 朱振也在想着,道:“暂时不急,再等等,等朝局稳定一些再说。”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这是一种剧烈的变化,朝野不安,人心浮动,不是做事的好时候。 第三十五章 都给朕不许动 朱振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 ‘从曹于汴的态度来看,朝臣们还都是比较惧怕魏忠贤的。可惜,阉党龌龊之人太多,不能指望他们做事……我现在将魏忠贤放出来,怕是有不少人会大失所望……’ ‘必须要死死的钳制住魏忠贤与阉党,大明的吏治太坏了,坏到了无以复加,人心背离。历史上宋朝还有南渡,明朝却没有,大体就是因为失了民心,必须要慢慢的恢复民心……’ ‘既要控制、保留魏忠贤与阉党,又要收拢人心,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朱振心里暗暗感慨。 阉党是不能立马扫去的,否则一下子空出那么多位置,就只能由东林党人来填,这是在重复犯错。 ‘慢慢来,不要着急。’ 朱振心里给他自己打气。 魏忠贤与阉党都是要去的,只是不能是现在。 未来的大明朝廷,可以有党争,但不能是这样可怕的规模,这样恐怖的内讧,必须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曹于汴见朱振沉思,没有打扰,内心是忐忑又期待。 他忐忑魏忠贤的出来,担心阉党气势复燃,那么他以及毕自严,王永光等人随时都可能再次身败名裂,并且再无翻身之地! 新帝继位,大明刚有的希望就陡然而止了。 期待在于,新皇帝对阉党看的十分清楚,对阉党表达了明确态度!在曹于汴看来,只要去除阉党,那么大明中兴在望! ‘暂且隐忍。’曹于汴心里沉着一口气。 朱振哪知道曹于汴想了那么多,看着内阁在望,他停下脚步,看着曹于汴道:“曹卿家,都察院那边,你要整顿好,言官在党争中,扮演了十分可怕的角色,是最为锋利的刀,这把刀,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曹于汴神色一正,抬着手,肃然道:“请陛下放心,臣在一日,都察院,只能是陛下的都察院,绝不会为朋党所利用!” 朱振微微点头,余光瞥见曹化淳领着魏忠贤过来,魏忠贤低着头小碎步,如同刚入宫的小太监。 ‘魏忠贤,是一个什么态度?’朱振心里琢磨着。 魏忠贤三番两次阻拦他进宫,更是在宫里藏了一个孩子,这说明他是别有想法的。 ‘现在这个想法,演变成什么样了?’朱振竟然有些好奇。 “皇爷。”曹化淳来到近前,躬着身道。 魏忠贤立在曹化淳后,躬身低头,十分的恭谨与卑微。 ‘这种卑微,魏忠贤有几年没尝试过了吧?’ 朱振心里有些胡思乱想,转而就笑着道:“走,去内阁,诸位卿家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魏忠贤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喘,直到朱振转身,才轻轻抬起眼皮看向朱振的背影。 他脸角动了动,心头越发的恐慌不安。 他在宫里的根基没了,在宫外的那些人根本靠不住,新皇帝的态度诡异难测,他着实感到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 魏忠贤心底疯狂的念叨着这一句。他已经念叨了不知道多久多少遍,可一点头绪,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十分想念崔呈秀,倪文焕等人,这些读书人最是有办法! 朱振带着一大群人,走过会极门,径直来到内阁前。 内阁前,已经聚集了十多人。 首辅黄立极,到阁臣来宗道,钱龙锡,冯铨,以及刚刚入阁的周应秋,崔呈秀,杨景辰等人都在,外加六部在任,能来的尚书,刚刚上任刑部尚书倪文焕,昨天上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等等。 所有人虽然看着朱振慢慢走来,实则余光都在魏忠贤身上。 这个人,在三天前,还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简直是皇帝的代言人,所有人都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 只是短短三天时间,天旋地转,风云变幻,大明换了主人!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眉头动了下。 崔呈秀,倪文焕等人,则是微微低头,收敛目光。 纵然不是所有人都显露表情,难以看到情绪,但可以想见,没人能平静。 因为除了朱振提拔的少数几人,每个人都与魏忠贤有着这样那样,难以撇清的关系! “臣等参见陛下。” 黄立极领头,一众朝臣抬手朗声而拜。 “众卿免礼,咱们进去说。”朱振目光扫过这群人,脸上都是笑意的率先向前走。 黄立极等人侧身,给朱振让开一条道。 曹化淳,魏忠贤紧随其后。 曹化淳坦然的多,脚步从容。魏忠贤一直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几乎没有抬起头。 不少人好像看出了什么,忍不住的相互看去,眼神里都有恐慌之色。 黄立极作为首辅,相对淡定,等朱振一群人走过去,他转身跟上。 朱振来到内阁,在主位上坐下,看着进来的一大群人,笑着道:“无需拘礼,如上次一样,都坐吧。” “谢陛下。” 一众人,怀着万种心思,慢慢的相继落座。 魏忠贤站在朱振的右侧背后,这个时候,他依旧低着头,但目光已经可以看向内阁议事厅的所有人。 在这里的,身为大明最高机构的内阁中,有他好几个干儿子,二品大员的阁臣冯铨,崔呈秀,周应秋,三品的倪文焕等等。 冯铨,崔呈秀等悄悄与魏忠贤对视,只是一接触,连忙匆匆错开。 周应秋,杨景辰,倪文焕等人,则至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他。 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则根本视若未见。 落座之后,不大的议事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魏忠贤的影响力,果然不一般啊……’ 朱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并没有点破,等曹化淳端来茶杯,这才笑着道:“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说说,弹劾首辅的事。这两天朕收到了三十多封弹劾,朕看过了,全都是捕风捉影,肆意攀咬,毫无证据,形同构陷!” 朝臣们还沉浸在魏忠贤出现的复杂情绪中,听着朱振的话,陡然醒悟过来,不少人惊色的看着朱振。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人差点敲了登闻鼓,那些人手中有黄立极的‘涉案铁证’。 但,为什么皇帝一开口,就将事情定性为‘构陷’? 崔呈秀看着黄立极的背影,目露冷漠的凶狠色。 不等朝臣们想太多,黄立极忽然站起来,道:“陛下,臣惭愧,周珩元……” “好了,” 不等他说完,朱振就一摆手,道:“卿家是卿家,那周珩元是周珩元,他又不是卿家家的小孩子,犯了错还要卿家来顶罪?不管他犯了什么事,依律论处就是,不能因为他是卿家的姻亲,就搞诛连,没有这样的道理。都察院,刑部!” “臣在!”曹于汴第一时间从椅子上出来,抬手道。 “臣在。”倪文焕连忙跟着。 朱振看着两人,大声道:“周珩元一案,由都察院,刑部联合查处,查到谁就处置谁,绝不宽容!不过,朕有言在先,查案就查案,不得随意扩大,更不能炮制证据,构陷他人。凡事重证据,没有证据,一律疑者从无,不得纠缠不放!” “臣领旨。”曹于汴与倪文焕异口同声的道。 朱振不给黄立极或者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转向在座的所有人,沉声道:“刑部,都察院如此,在座的诸位卿家也是如此。朝廷首重和睦,朝臣之间不得相互攻讦,构陷,内讧,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事,不得上纲上线闹到朝廷,闹得满城风雨,闹得天下尽知!朕的意思,够清楚吗?” 第三十六章 极限拉扯 朱振的话,振聋发聩。 令内阁出现了极度的安静! 大明朝廷,从嘉靖以来,党争日趋激烈,尤其是近二十多年,从‘国本之争’到‘阉党’与‘东林党’,一次比一次激烈。 阉党更是将东林党编纂名录,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短短三年间,东林党人被以各种罪名迫死的,三品以上的就高达五十多人,林林总总,数百人之多! 从朝廷到边关,无一逃过。 其明目张胆,凶狠暴力程度,在大明,甚至是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现在,新皇帝当众,明确、清楚的要求朝臣‘不得内讧’,要遏止‘党争’,众朝臣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都在愣愣的看着朱振。 “臣等领旨。” 在短暂安静之后,黄立极抬着手,肃然道。 其他人陡然惊醒,纷纷起身,在刺耳的桌椅移动声中,群臣抬手,道:“臣等领旨。” 朱振眼见着这群人的反应,心里也有些意外:‘这反应……是将党争刻入骨髓,难以自持了?’ 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些话,没有一点用处,最多也就是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可能稍稍安静,一旦过了这个敏感时段,他们的内斗只会更加剧烈,丝毫不会停止。 朱振盯着这群人好一阵子,淡淡道:“朕的话,希望诸位卿家都听进去,日后若犯,莫要说朕言之不预。” “臣等谨记。”这次,朝臣们反应正常,朱振话音一落,他们就紧接着。 魏忠贤站在朱振身后,一脸恭谨,心头却是越发的不安。他暗暗注视着朱振的背影,深刻的觉得,朱振的话,意有所指! 朱振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抬手躬身的朝臣,几乎是大明最高层的所有人了。 虽然个个一脸肃色,声音有力,但他们内心的想法,没人知道。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朱振放下茶杯,继而就笑着道:“都坐下吧,还有些话,趁这个机会,朕要说一说。” “谢陛下。”一众人应着,放下手,慢慢又坐回去。 朱振的目光在黄立极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而后对着十多人,道:“朕年纪尚轻,于国政缺乏经验。皇兄临终遗嘱,都已经安排好了,朕也不反对,除了李邦华未到任,以及孙承宗复任辽东督师外,其他的,一切依旧,不做改动。” 李邦华任兵部尚书,所有人都知道,可复起孙承宗,却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是,对于追究辽东失地的责任,阉党一直企图转嫁给孙承宗,以让阎鸣泰,高第等脱罪。 不少人面露凝色,不敢说话。 不等他们想太多,在一众人的目光中,朱振忽然站起来,转身,拉着魏忠贤的手,将他拉到椅子旁,道:“皇兄遗嘱,‘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朕深以为然。日后,魏卿依旧坐镇内阁,料理国政。魏卿,你坐下。” 说着,朱振就要将魏忠贤按到他刚刚起来的椅子上。 魏忠贤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皇爷,臣以前,是因为先帝病重,才在内阁传话,并非坐镇内阁,奴婢身为内监,绝不敢僭越国政……” “卿家莫要多言,辜负皇兄与朕的一番托付。”朱振说着,就要用力拉魏忠贤。 魏忠贤哪敢,就死死跪在地上。 朱振有了一次没拉动的经验,这次用尽力气,硬生生的将魏忠贤给拉了起来,而后就推向椅子。 魏忠贤面露惶恐,急声争辩道:“皇爷,您不如杀了奴婢,奴婢绝不敢啊……” 魏忠贤虽然抗拒,可也不敢用力推朱振,只能抵挡,他本就站不稳,哪里抵挡得住,就要被推到椅子上。 朱振哪里管他怎么想,他就是要将魏忠贤按在这里,将阉党困在内阁,所以也不再多说,就是用力,想将魏忠贤按下去。 嗤嗤…… 椅子被推动,魏忠贤根本不敢坐,身形晃悠,还是想跪下:“皇爷,奴婢真的不敢,就想在宫里伺候皇爷……” 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等一大群人,就看着朱振与魏忠贤在那拉扯,神情不一又十分怪异。 朱振按不下去,瞥了眼黄立极等人,知道他们帮不了忙,转头向曹化淳,道:“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曹化淳与王承恩一愣,连忙上前。 三人合力,硬生生的将魏忠贤按在内阁议事厅的主位上。 魏忠贤脸色发白,满眼恐惧,挣扎着,转头看着朱振,老泪纵横,哭声道:“皇爷,奴婢不能……” 朱振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喘了口气,道:“朕说过,一切如旧,这是皇兄的意思,也是朕的态度,魏卿莫要多言。诸位卿家也听好了,内阁一应大小事务,皆须魏卿批复,再转司礼监,不得有误。”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来宗道,钱龙锡等人自然更不会出头。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魏忠贤极力拒绝,他们哪敢应声。 至于杨景辰等人,就是一直缩着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臣领旨。”曹于汴果断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臣领旨。”一见曹于汴出来了,王永光,毕自严心领神会,紧跟着而出。 有三人出头了,其他人神色发紧。 这三人领旨,他们不吭声,岂不就等于是抗旨了? 杨景辰头皮发麻,好像又感觉到了朱振的目光,暗自咬牙,慢慢站起来道:“臣领旨。” 倪文焕一见杨景辰出列,瞥了眼其他人,稍犹豫的跟着道:“臣领旨。” 接二连三的人出列,其他人就更加坐蜡了。 来宗道见黄立极还是不出声,忍不住了,抬手道:“臣领旨。” 来宗道一出列,钱龙锡连忙跟着道:“臣领旨。” 崔呈秀,周应秋等人慢慢就显得十分突兀与孤立,不得不抬手跟着了,偷偷看了眼魏忠贤,道:“臣领旨。”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黄立极。 他依旧没有说话,就那么孤零零站在那。 虽然是断断续续,实则也没多长时间,议事厅的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除去首辅黄立极,已经全部领旨了。 朱振瞥了他一眼,眉头暗动,心里有些诧异:这位首辅,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 魏忠贤心头慌乱,怒气涌动,更多的还是惧怕,还在挣扎,想要跪下,见曹化淳,王承恩摁他死死不能动,还是转着头,向朱振哭喊道:“皇爷,奴婢自求一死!祖宗家法,奴婢不敢忘,奴婢更不敢僭越……” 朱振已没了与魏忠贤虚以为蛇的耐心,沉着脸,道:“魏卿,莫非要朕给你跪下吗?” 第三十七章 大明谁做主?(求收藏~) 魏忠贤脸色微变,嘴唇发抖,双眼都是惊惧。 他真的害怕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新皇帝,完全不同于先帝,先帝是那种任何情绪都表露在脸上,所作所为都清晰可见,简单直接的人。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让他感觉到害怕! 他完全看不懂这个新皇帝要干什么,心头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朱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向众臣,道:“朕该说的,都说了,就这样吧。” 朱振说着,转身就走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松开魏忠贤,跟向朱振身后。 “皇爷,奴婢……” 魏忠贤猛的惊醒,噗通一声跪地,大声喊着。 “臣等恭送陛下。” 魏忠贤的声音,淹没在朝臣的一片‘恭送’声中。 朱振听到了,但他不想理会,大步离去。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等人瞥着魏忠贤,目光闪动,悄悄对视一眼,又看向黄立极,崔呈秀等人。 崔呈秀,冯铨,倪文焕等干儿子,这种时候,都是低头躬身的对着朱振,对于魏忠贤,他们此时根本不想,或者不敢去理会。 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同样如此,他们不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关系更为晦涩一些。 等朱振的背影消失,一众人才放下手,直起腰。 相互对视着,不自禁的又看向魏忠贤。 他们此时的心态,无比的复杂。 曾经权势滔天,无比显赫,他们必须要依靠的魏忠贤,现在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脸上都是泪与鼻涕,神情惨白,目光惊恐,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魏忠贤跪在地上,浑身冰冷,忍不住的发抖,眼见朱振就这么走了,他有些六神无主。 他不可能继续坐镇内阁,这位新皇帝,有着难以揣度的心思,不是先帝那样好糊弄! 砰 突然间,魏忠贤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有些踉跄的站起来,直接向内阁门外跑去。 没人说话,就注视着魏忠贤跑了出去。 等魏忠贤的背影,脚步声消失了,内阁的凝冰般的气氛,才稍稍松解。 杨景辰是这里相对特别的一个人,亲眼见到了刚才的一幕,心底越发惶恐,抬手向黄立极,道:“元辅,下官今日身体不适,特请告假,还请允准。” 黄立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 “谢元辅。”杨景辰如蒙大赦,说完转身就走。 杨景辰的动作,惊醒了其他人,冯铨与周应秋几乎同时要抬手,刚要说话,背对着他们的黄立极就面无表情的道:“没事的都走吧。” 冯铨与周应秋张口的嘴,连忙闭上,抬了抬手,相继离开。 崔呈秀等人同样不想多待,紧跟着快步离开。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对视一眼,抬手后,一同缓步出了内阁。 最后内阁议事厅剩下的,唯有黄立极,来宗道与钱龙锡三人。 来宗道看着门外,摇了摇头,道:“现在,阉党怕是要慌了,这些人,估计是忙着商量对策去了。” 钱龙锡挺着大肚子,一脸犹疑之色,道:“你们说,陛下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来宗道看了他一眼,转向黄立极。 黄立极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我说过了,一切如常,不要乱动。” 来宗道忽然想到了,道:“元辅,刚才陛下保了你,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黄立极眉头皱了下,道:“我之前没有见过陛下。” 钱龙锡神色怀疑,与来宗道对视一眼。 两人心头疑惑重重,这位新皇帝的作为,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是真的器重魏忠贤,还是故布疑阵? …… 正如来宗道所说,阉党因为魏忠贤的出现以及被朱振按着要再次坐镇内阁而大受震动,各个角落,不知道多少人在召集人手,商量对策。 他们都拿不准,新皇帝对魏忠贤的真正态度,是‘一切如旧’,还只是为了稳住魏忠贤,稳住阉党? 这会儿,朱振已经回到了乾清宫,坐在软塌上,抱着茶杯,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他还没喝两口,曹化淳就进来,道:“皇爷,魏忠贤求见。” “不见。”朱振拨弄着茶水,十分干脆的道。 曹化淳迟疑了一下,道:“皇爷,魏忠贤说,皇爷不见,他就长跪不起。” 朱振一怔,道:“他在哪?” 曹化淳道:“在乾清门外跪着。” 朱振慢慢拨弄着茶水,心里微微一转,旋即笑着道:“那就让他跪吧。” 魏忠贤,朱振是怎么都要将他按在内阁的。 曹化淳看着朱振有些诡异笑容表情,悄步向后退去。 王承恩又进来,道:“皇爷,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位大人求见。” 朱振嗯了一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刚说完,朱振忽然又道:“差不多了,让骆养性与田尔耕来见朕。” “是。”王承恩道。 朱振现在心里是装满了各种事情,抱着茶杯,仔细想了一遍,看向曹化淳,道:“李邦华,孙承宗多久能到?” 现在,朱振的权力版图中,只差兵权了。 曹化淳又上前,顿了一会儿,道:“皇爷,按照路程来算,李尚书,估计要七天左右,孙阁老,还要五天左右。” “那就是登基大典前后了,” 朱振微微点头,道:“兵部那边,要盯紧了。” 虽然朱振不认为崔呈秀等人敢调动军队乱来,可该防的还得防。 “是,奴婢明白。”曹化淳低着头,平静的应声道。 在朱振说话的时候,曹于汴三人进入乾清门。 他们看到了跪在门口的魏忠贤,三人边走边观察,一会儿又各自对视一眼,便从魏忠贤身旁穿过,径直走向乾清宫。 魏忠贤看着三人的背影,想要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光看向乾清宫。 这里,他以往如履平地,现在,却是进不得了。 他驴长大脸既老又狼狈,脖子一阵阵发冷,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他已经充分的感觉到的新皇帝手腕,并不是天启那般好糊弄。更深知这几年他做的事情,一旦有人揭发,新皇帝是没有理由保他的! 所谓的‘先帝遗嘱’,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臣等参见陛下。”曹于汴三人到了后殿,向朱振行礼。 朱振摆了摆手,道:“免礼,坐吧。昨天毕卿家关于税赋的事还没说完,今天继续说,朕要好好听听。” 曹于汴见状,道:“陛下,魏忠贤还跪在乾清门外……” 第三十八章 有钱了 朱振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道:“不管他,说我们的事。上次毕卿家说到哪了,盐政?展开,详细说说。” 曹于汴虽然很在意魏忠贤,见朱振这么说,不敢追问,应声坐下。 毕自严仔细琢磨了一下措辞,道:“文忠公所推行的‘一条鞭法’,是‘两税法’发展而来,神宗朝前期,朝廷赋税充足,各地府库满仓,太仓一地的米粟可支数年,三年减免各省钱粮,高达一千万两。文忠公去后,所施政法,皆遭废除,不过五年,府库耗尽,每年国库锐减。天启初,已然每年不足六百万,至今,每年不足两百万。其中盐政之失,最为严重。现今的盐政,已然是每年只能靠户部卖一些盐引,从盐场到盐课,转运司等上下其手,再等入国库,不足二十万两,与神宗朝十年相比,不足四十分之一……” 文忠公,指的是张居正。 朱振听着,神色沉思,等毕自严话音落下,道:“若想整顿严重,将盐税收入国库,卿家认为,该如何做最有效率?” 大明国库已经透支严重,支出却与日俱增,当务之急,就是要充实国库,迫在眉睫! 毕自严面露沉凝,默然一阵,道:“陛下,盐政之失,不是一时之疾,想要整顿盐政,要从盐场开始,而后是盐课,再到各大盐商以及私盐,想要重振盐税,得从根子出发。仅凭户部,或者是朝廷倾力去做,未必能有效用。盐场的盐户,盐课上下的官员,各地的大盐商,必然会处处阻挠,朝廷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朱振眉头一挑,旋即点头,道:“卿家无需担心顾忌,朕要听的就是实话。你的意思朕懂了,我大明吏治崩坏,整顿盐政,不是朝廷,不是户部,也不是一个人,一批人,想做就能做到的,这个道理朕懂。” 在完全崩坏的吏治环境下,做事的人,不但做不成,还会遭遇孤立,排挤,攻击,构陷,往往下场凄惨。 久而久之,没人敢做了。 曹于汴,王永光两人目光思索,他们在官场混迹几十年,更为明白毕自严话中的意思。 “不过,乱世用重典!” 朱振只是顿了下,随即果断沉声道:“盐税,朕一定要收回来!朕的想法是,既然现在的官员不能用,咱们就另起炉灶。先解决盐场的问题,对盐场大加整顿,而后,绕开盐课,户部重新设立机构,同时,招募各省大商人作为代理,由他们认购,而后层层转发。这其中,必须要有严格的法度、机构去保障,同时,对于私盐,不法的商贩进行严厉的打击……以形成一套全新的盐政,尽可能避开那些龌龊……” 毕自严听着神色微变,等朱振说完,细细思索,犹豫着道:“陛下,如果真要这么做,臣担心,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不止是朝廷,地方上的官员定然也不同意,各地大盐商再不配合,藏盐不出,立时民怨腾起,天下沸然……” 朱振心头一惊——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曹于汴看着朱振的神情,微微低头,道:“陛下,泰昌年间,朝廷曾要增加盐税,就出现了大盐商抬高盐价,各省府州县叫苦不迭,朝廷被迫就范,放弃了加税……” 朱振心头涌起怒火,大明,已经崩坏到想要增加一点盐税都不行的地步了?! 朱振脸角鼓动,双眼闪烁着火星,片刻,他就微笑着,道:“其实,这固然有盐政崩坏,难以运转的原因,也是朝廷畏怯,不敢做事,怕担责任。” 毕自严躬着身,这句话,着实诛心。 朱振拿起茶杯,心里飞速转动,茶杯没碰到嘴,他猛的又放下,看着毕自严,道:“卿家,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前期准备,户部要做的,第一,挑选精干人手,组建新的盐课,同时,要准备接手各大盐场,对盐场严肃整顿。第二,户部要拿出一个盐政的具体施行条陈来,要解决目前盐政的弊端,将盐税收入国库。第三,与各地大盐商进行秘密接触,各省都要有,选择一些可靠的人,必要的话,再囤积一些盐,以应对不时之需……” 不止是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都是面色一变,吃惊的看着朱振。 户部想要接手各大盐场,哪那么容易! 盐场里根深蒂固,世袭数代的盐户,怎么可能答应? 盐税涉及太广,牵扯太多,朝廷里盘根错节,党争酷烈,处处掣肘。 只要消息传出,稍稍扯皮,户部的人都未必能派出京! 毕自严刚要开口,朱振就淡淡道:“其他问题,卿家不用担心,朕来办。” 朱振的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毕自严还要再说,朱振却道:“这个且放着,不时一蹴而就的事。卿家说说别的。” 毕自严眼神里有忧色,他隐约感觉朱振似乎有了想法,有些不安的担心这位年轻的新皇帝贸然动作,会捅了马蜂窝。 但朱振不肯多说,他也不能继续追问,顿了顿,毕自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与一张宝钞,道:“陛下,改元之后,要铸崇祯通宝,请陛下御览。” 朱振不意外,这是新朝惯常操作,接过来,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观察。 ‘倒是没什么特别……’ 这铜钱,看似精细,实则十分粗糙,宝钞更是,起码的防伪都没有。 朱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道:“这铜钱无所谓,没什么用。这宝钞是纸币,起码的防伪还是……” 说到这里,朱振话头忽然顿了,双眼灼灼发光,他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纸币!没错,纸币!’ 接着,朱振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忍不住的道:“对,纸币!对对对,纸币!有了纸币,就能极大的缓解国库了,并且,能将那些藏银拿出来流通,一举多得,一举多得……” 朱振激动了起来,将已经要放下的宝钞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去,如同宝贝一般。 毕自严看着朱振突然激动,与王永光,曹于汴对视一眼,看着二人同样不解,强忍一阵,还是道:“陛下,这宝钞,自宣宗以来,就一直崩坏,嘉靖之后,就无人敢接……” 毕自严没有直接说,又不言自明——新朝铸就新币、宝钞,都是走走形式,一点用都没有! 朱振自然听得明白,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双眼闪动,笑呵呵的道:“这个你们不用管,将国库打扫一下,准备接收银子吧。” 毕自严愣神,他越发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十六岁的新皇帝了。 不止是他,曹于汴,王永光看着朱振,同样困惑。 第三十九章 展露的野心 朱振不管他们懂与不懂,心里一时间,闪烁了无数个念头。 拿着宝钞,在眼里仔仔细细的打量,如同宝贝一般的道:“这宝钞,需要认真、重新去做。面额最高为一两,不,暂定为一钱银子,五厘,二厘,一厘都要有。这宝钞,要有编号,要注意防伪,认认真真的做一套模板来给朕看。对了,铸币局要好好的整肃,一般人不准接触,拿出一个严整的规矩来……” 毕自严不知道朱振在想什么,这宝钞,根本用不出去,印的再好,又能怎么样?不是徒耗银子吗? 朱振正说着,曹化淳从外面悄步进来。 朱振余光瞥见了,停住话头,看向他,道:“骆养性,田尔耕来了?” 曹化淳连忙道:“是,在大殿外候着。” 朱振放下宝钞,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按住激动,思忖片刻,道:“魏忠贤还跪在那?” “是。”曹化淳道。 朱振喝了口茶,道:“让他们进来吧。” ‘田尔耕,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不知道田尔耕看到魏忠贤跪在那,会是什么心态?’朱振暗自想着。 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见状,余光对视一眼,齐齐起身道:“陛下,臣等请告退。” 朱振顿了下,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谈,先按朕说的做。” 毕自严犹豫了下,想了想好像暂无大碍,改日再禀就是,便道:“臣遵旨。” 曹于汴三人抬着手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三人出了后殿,骆养性与田尔耕就进来了。 骆养性身材高大一些,更为英俊一点,保持着神色不动的与毕自严三人点头。 田尔耕没有往日的嚣张,右眼皮上的疤痕都显得乖巧了不少,低着头,没有与毕自严三人对视。 “臣骆养性田尔耕,参见陛下。”两人来到近前,单膝跪地的行礼。 朱振摆了下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两人应着,起身立在朱振身前。 朱振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所有人都出去。” 曹化淳躬身,挥了挥手,门口的内监退出,等曹化淳走出去,慢慢关上门。 骆养性倒是神色如常。 田尔耕却是脸色绷紧,低着头,眼神都是惧色。 他在乾清门外,见到了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干爹’,他干爹尚且如此,他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朱振看着骆养性,道:“锦衣卫,都收拾好了?” 骆养性躬着身,道:“回陛下,除了在外的五个千户,其他的已没有问题。” 朱振暗暗点头,这骆养性到底是锦衣卫世家,这份能力还算不错。 瞥了眼田尔耕,朱振淡淡道:“对于锦衣卫,朕打算设立双都指挥使。” 双都指挥使? 骆养性与田尔耕都是一怔,目光惊疑又迅速消失的看着朱振。 朱振心里还在思索,慢慢推敲着,道:“一个是全面掌握锦衣卫,对锦衣卫所有事务负责。一个具体执行,权力上是一样,责任不一样。” 骆养性心里疑惑,没敢问出口,躬着身。 田尔耕却心如明镜,责任不一样,权力怎么可能一样?再说了,有骆养性在,他怎么可能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但他心里却又暗自松口气,他可能……不会死了。 朱振拿起茶杯,神色依旧在思考,道:“骆养性负责锦衣卫一切事务,田尔耕,你负责执行。” “臣领旨!”骆养性与田尔耕同时单膝跪地。他们心里都高兴,一个高兴有了权力,一个高兴不用死了。 朱振摆了摆茶盖,等两人起来了,喝了口茶,而后看着两人,面无表情中全是冷肃色,道:“朕要对锦衣卫进行大肆的扩充,在每个省,府设立锦衣卫所!” 骆养性心头剧震,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色。 田尔耕则有些意外,见朱振看向他,连忙低头。 朱振目光有些冷,道:“田尔耕,这件事,你来负责,朕会给你先拨五十万,专门做这件事。朕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田尔耕神色巨变,猛的跪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沉声道:“臣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句与他人!” 朱振盯着他,道:“暂且所有事情,都要秘密行事,若是走漏风声,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你,抄家灭族!” “臣遵旨!”田尔耕脖子冰冷,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在剧烈颤抖,狠狠咬着牙道。 “起来吧。”朱振淡淡道。 “谢陛下。”田尔耕心里都是恐惧,慢慢站了起来。 朱振见他脸上都是冷汗,暗自道:这警告,应该差不多了吧。 骆养性在一旁,同样心里发冷。 这位新陛下,完全不同于先帝,明显是一个极其有主意,有想法的主子! 这样的主子,真的就是伴君如伴虎了! 他不自禁的躬身低头,心里都是警醒。 朱振慢慢喝了口茶,道:“除了各省府外,我大明所有盐场,优先安排。田尔耕,你挑选足够的人手,先对各大盐场进行摸查,等时机成熟了,朕要查封所有盐场!” 田尔耕连阁臣,尚书都能逼死,更何况区区盐场,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 朱振又审视了一会儿,道:“去吧。” “臣告退。”田尔耕道。他脸上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擦,应着就缓缓退了出去。 骆养性轻轻皱了皱眉,越发躬身低头,他知道,轮到他了。 朱振审视着骆养性,许久才道:“适当时候,朕会给你加右都督,你父亲劳苦功高,朕会择机追赠。” 骆养性连忙单膝跪地,道:“臣叩谢陛下!” “起来吧。”朱振淡淡道。 骆养性谢恩,站在朱振身前,心里绷的更紧了。 朱振面无表情,心头思索如电,旋即就道:“你盯紧田尔耕,朕还信不过他。另外,朕说的大明所有省府,包括辽东,你明白吗?” 骆养性神情立变,猛的道:“臣明白,臣亲自布置!” “朝鲜,蒙古,安南那边,有余力了,也要布置一下,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随便你,再过一阵子,除了那五十万两,朕会再给你追加一百万,放开手脚去做。”朱振又道。 “臣领旨。”骆养性双眼盯着地面,话音落下,紧紧绷着脸,强压内心震动。 从短短几句话中,他已经充分感觉到了眼前年轻皇帝的野心! 这样的一个皇帝,绝不是先帝那般好糊弄,魏忠贤若是与这样的皇帝过不去,那就是找死! ‘不不,魏忠贤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对手!’想起眼前这个新皇帝这两天的一系列动作,尤其是魏忠贤此刻就跪在乾清门外,骆养性陡然惊悟。 第四十章 大明最有钱的人 骆养性出了乾清宫的后殿,面色看似平静,实则一直紧绷着,内心震动如鼓,难以平息。 ‘谨慎,一定要谨慎!’骆养性不断的在警醒着自己。 这位年轻的新皇帝,决不可随意糊弄! 在他前面走出去的田尔耕,大步走向乾清门,目不斜视,对于跪着的魏忠贤,他不敢看,甚至余光都刻意避开!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他能分辨出田尔耕的脚步声,也能看到田尔耕的鞋子,对于田尔耕快步从他身边穿过,丝毫不停,不见往日恭顺,脸角绷直,目中有厉色一闪,保持姿势不动。 不多久,骆养性走了过来,他看了眼魏忠贤,同样脚步不停。 魏忠贤对骆养性不熟,这种小人物,以往都不在他眼里。 这时,朱振出了后殿,站在乾清宫大殿台阶前,远远的看向乾清门方向。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身后,躬着身,目光送走骆养性,落在魏忠贤身上。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太监,孤零零跪在那,有种虎落平阳的凄凉感。 朱振没看魏忠贤,等骆养性的背影消失了,淡淡道:“王承恩,晚上你到后殿,朕有些事要交给你,用朕教你的,用东厂给朕盯紧锦衣卫!” 王承恩神色不变,躬身道:“奴婢领旨。” 朱振心里慢慢的推敲,神情都是思索。 ‘用锦衣卫与东厂相互制衡,以确保两大情报机构不会失控。锦衣卫放在明面上,东厂,得慢慢转入地下,隐身起来……’ 朱振心里想着,同时他也知道,这两个机构,不止是情报机构,也是弹压朝臣,控制朝局,确保皇权最有力的暴力机构! 朱振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魏忠贤身上,双眼微微闪动,忽然抬脚,径直走了过去。 曹化淳,王承恩连忙跟着,身后还有禁卫随之调动。 乾清门外的守卫,见到朱振过来,纷纷单膝跪地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朱振摆了摆手,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轻叹道:“魏卿,你就一定要这么为难朕吗?”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慢慢抬起头,一脸忐忑恭谨,道:“奴婢就是想能服侍在皇爷左右,这是奴婢的本分,本分之外的事情,奴婢不敢多沾。” ‘这是向我表态了?’ 朱振心里暗想,顿了顿,道:“魏卿既然这样说,朕成全你,让你留侍在乾清宫。” 魏忠贤大喜,磕头在地上,道:“奴婢叩谢皇爷。” 魏忠贤内心激动不已,他有自信,只要有一段时间,让他摸清楚这位新皇爷的脾性,他就能如法炮制的投其所好,不但不会死,还能继续他魏大太监的盛威! 朱振计较着,上前拉起魏忠贤,看着他衣襟有些乱,伸手给他整理,看着他道:“不过,朕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内阁的事,魏卿必须盯着,要是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魏忠贤脸色微变,刚要再说,朱振拍拍他肩膀,转过身,道:“曹化淳,在乾清宫给魏卿安排一间房。” “是。”曹化淳应着道。 王承恩看了眼魏忠贤,才跟着转身。 魏忠贤愣了愣,神色微变,慌忙跟上。 能让这位新皇爷松口,已经是万幸,其他事情,他可以慢慢来! 魏忠贤小碎步,心头既激动又忐忑。 说到底,哪怕他有三年的前所未有的辉煌,权势熏天,可他到底是个没有读过书,几乎窝囊一辈子,没有那些趋炎附势小人的撺掇与怂恿,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朱振走在前面,径直入了后殿。 曹化淳,王承恩跟着,但魏忠贤没有,他止步在乾清宫正殿外,恭恭谨谨的弓着腰,神态谦卑。 朱振在软塌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们怎么看?” 曹化淳到底还是有些惧怕魏忠贤,迟疑着,道:“皇爷,奴婢……有些不自在。” 朱振眉头一动,放下茶杯,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嗯,朕知道。” 这么大一座大山压在身旁,曹化淳不自在是正常的。 哪怕是朱振,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有他初入陌生地方本能的不安,也有身为皇帝,与生俱来的安全感缺失。 更何况,这是前朝的大权臣,若非朱振有后世的知识,换做任何一个人上位,都会想方设法的弄死魏忠贤! 新皇帝与前朝权臣,是天然的敌对,自古以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其他路可走! “不用怕,有朕在。”朱振微笑着安抚曹化淳。 “谢皇爷。”曹化淳面露激动的说道。 朱振笑了笑,倚靠墙壁的坐着,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拿捏住了魏忠贤,朱振就放心了一大半,晚上可以睡安稳觉了。 他面带微笑,将皇宫,宫外,内廷外廷的人与事,仔仔细细的在心里盘算着。 好半晌,朱振轻轻吐口气,自语的道:“现在,问题应该不大,可以想一想更多的事情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不远处,听着朱振的话,对视一眼,继续默默站着。 曹化淳在宫里多年,深知外廷朝臣的恶斗,那种酷烈——皇帝都束手无策,神宗皇帝不得不退让! 朱振坐在软塌好一阵子,目光又看到了身旁的宝钞,有些喜不自胜的拿起来,虽然这宝钞只是样品,十分粗糙,但朱振还是喜欢的不得了,笑呵呵的道:“哎,你们说,我大明,什么人最有钱?” 曹化淳连忙陪着笑,道:“皇爷,您富有四海,当然是您最有钱。” 朱振呵笑了一声,道:“朕最有钱?朕穷的都快想卖裤衩了,说,谁最有钱。” 曹化淳一怔,看了眼王承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振满脸笑容的翻着宝钞,听不到回答,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振忽然若有所悟,目光闪动的自语的道:“是啊,朕是没钱,是朕没钱,不代表所有姓朱的都没钱……” 朱振想到了! 当今大明,最富有的一群人,可能不是那些大商人,也未必是各地世家大户,反而是宗室! 各地的宗室藩王,拥有的田亩,动辄数万顷,也就是百万亩!每年还要从朝廷领取大量的俸禄,婚丧嫁娶,衣食住行,都由朝廷包办! 他们是最有钱! 朱振右手用力的捏着宝钞,慢慢摩挲着,双眸冷冽,猛的转向曹化淳,道:“传旨各地藩王,即刻起进京,参加朕的登基大典以及为皇兄送葬,带上他们的世子,任何人不得缺席!” 曹化淳一愣,有些不知所以,还是连忙道:“奴婢领旨。” 第四十一章 吏治淤塞(求收藏~~) 朱振摩挲着宝钞,啧的一声,忍不住的笑着道:“怎么把他们给忘记了?再传话给礼部,将宗人府的一应事宜,转入户部,告诉毕尚书,让他查清楚,宗室所拥有的人丁,田亩,财产等所有情况。” “是。”曹化淳应声。 朱振想着那些王爷们的富有,忍不住的咽了口吐沫,放下宝钞,笑眯眯的看着曹化淳与王承恩,道:“钱的事,基本解决了,给朕说说,外面有什么情况。” 曹化淳与王承恩愣了愣,钱的事,解决了? 不由得他们疑惑,曹化淳心里连忙想了想,道:“回皇爷,弹劾首辅黄立极的奏本,没有了。” 朱振习惯性的挑眉,忍不住的摇头,道:“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曹化淳躬着身,又回忆一番,道:“皇爷,周应秋……传言要致仕。” 朱振半躺在软塌上,目光冷屑,道:“以前,换首辅,换阁臣太频繁了,朝局不稳,政事拖沓,递话给黄立极与周应秋,就说朕不允许任何阁臣的致仕,不准他们上书。” “是。”曹化淳应着。 稍稍顿了顿,他看着朱振,道:“皇爷,近来,弹劾曹总宪的奏本多了起来,今天有三本,都按照皇爷的吩咐,在司礼监没有拿过来。” 朱振嗯了一声,站起来,抱着茶杯,走动了几步,道:“弹劾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他们的,都不用管,一律留中。王承恩,你再让东厂,将阉党摸一摸,拿出一份名单,还有他们的家资情况。另外,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也悄悄查一查,记住了,动作尽可能了隐蔽,各地的大商人顺带着一起。” 王承恩有些不明白,还是道:“奴婢领旨。” 朱振没有向他们解释,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沉思,旋即又道:“传话给内阁,让他们整理一份,革新弊政的方略来,朕要看。” “是。”曹化淳恭谨道。 朱振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抬头看向窗外,迎着一缕阳光的脸上有着光辉之色,目光炯炯看向远方,自语道:“现在,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耐心,耐心,一定要耐住心!” 朱振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他来笑话这些事,需要时间来让天下知道他这个新皇帝,也需要时间,等待一些人到来。 放下心的朱振,心头涌起了阵阵豪情,已经不再是迫于眼前,对大明的未来,他有了诸多的畅想与规划!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不远处,静静的注视着朱振的侧脸。 在朱振心怀豪情的喃喃自语的时候,宫门外的魏忠贤默默的躬身立着,不时抬头看一眼殿内。 外廷的内阁。 黄立极等人看似平静,实则目光一直都在宫内。 魏忠贤的复出与新皇帝要他继续坐镇内阁,着实震惊朝野,令人不安。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并不在内阁,也不在兵部、吏部,而是在各自的府里,召集了一大批人,惶惶的讨论着新时局,争论着对策。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经过近三天的时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向大明四周。 太多人此刻眺望着京城,他们期盼着‘新朝新气象’、‘一朝天子一朝臣’,希冀着新帝能够将阉党一举扫除,涤荡乾坤,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不知道多少人畅想着,激动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打点行囊,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一些恭贺新帝登基,悼念天启驾崩以及其他各种奏本,已经汇集在官道在,奔驰向京城。 朝野的激烈变化,还在持续,不断深化、酝酿。 三天后,深夜。 乾清宫后殿。 朱振在灯光下,一本一本的批阅着奏本,还有一些书信。 朱振头也不抬,将手里的一道放到边上,道:“曹化淳,你递话给户部,将天启七年以来,所有的赋税支出,列一个详细的表,拿来跟朕看,现在就去。”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转身出去。 朱振拿过下一本,皱眉看着。 这些奏本,有的简单,平铺直叙,直来直往。有的就写的十分晦涩,很多话可以作为两面甚至是三面去解读,令朱振十分头疼。 这时,王承恩端着一碗羹进来,轻轻放到桌子桌前,低声道:“皇爷,娘娘派人来问,今夜是否去后宫过夜?” 朱振拿起笔,直接道:“你去坤宁宫跟娘娘说,朕最近都不会去后宫,请她早点休息,其他各处也说一声。” “是。”王承恩没有意外,更不多劝,应着就往回走。 朱振将眼前的奏本打了回去,扔到一旁,抬头看了眼,见到不远处魏忠贤还站在那,道:“魏卿,你去内阁走一趟,要值班的阁老,给朕清查一下漕运的历年收入与支出,朕明天要看。” “奴婢领旨。”魏忠贤十分平静的应着,转身出去。 这三天来,他已经可以进入后殿,渐渐有些了解这个废寝忘食,一心扑在政务上的新皇爷了。 ‘我要获取皇爷的信任!’魏忠贤一边走,一边暗自的想着。他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来讨好朱振。 可惜,他一时间想不到,有些想念那些读书人了。 朱振埋头继续批阅奏本。 这一批,就是到早上,太阳出来,越发燥热,冷冰起了反作用。 困倦又闷热的朱振,这才让人撤走冰炭,打开窗户,拉过锦被,开始睡觉。 不远处的曹化淳,王承恩,魏忠贤三人见着,对视一眼。 曹化淳点了点头,王承恩与魏忠贤便轻轻退了出去。 三个人,作为两班,轮流休息。 不足两个时辰,朱振就肚子咕咕叫的醒了。 曹化淳连忙上前,低声道:“皇爷,您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天色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 朱振依旧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难以步入常态,加上心里事情太多,所以睡的并不踏实。 他揉了揉脸,看了眼窗户,从软塌上下来,道:“那三位卿家估计就要来了,你让人准备点水,朕洗个澡,再准备点吃的。” 朱振浑身都是汗,湿漉漉的难受。 “是。”曹化淳见劝不动,只好去安排。 在朱振坐进后殿偏房的浴桶里的时候,曹于汴三人到了后殿。 曹于汴向里面看了眼,没见到朱振,低声道:“陛下又是刚醒?” 毕自严,王永光两人也都看着曹化淳。 曹化淳点头,道:“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在里面沐浴。” 曹于汴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目中有欣慰又有些担心。 第四十二章 酷吏 朱振洗好澡,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见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已经站在小桌前,笑呵呵道:“来了,都坐,一起吃。” 毕自严三人几乎每天都来乾清宫,与眼前的新陛下讨论政事。虽然每次都是在这小桌前,但他们三人都是吃过来的。 “谢陛下。”三人抬手,等朱振坐下后,才慢慢的落座。 曹于汴坐在朱振斜对面,见朱振洗完澡依旧黑眼圈浓重,脸上疲倦难消,忍不住的道:“陛下,还请注意休息。” 朱振一怔,伸手拿起碗,笑着道:“都是暂时的,等忙过这阵,朕要是懒起来,你们可别来说朕。” 朱振是在说笑,曹于汴三人却不敢笑。 朱振吃了几口,抬头看向王永光,道:“卿家上次说到哪了,地方的三司制?继续说。” 王永光见状,早有腹稿,道:“是。陛下,三司在地方,相互制衡,也相互掣肘,地方上的政事,往往因此拖沓不前,以至越发严重,糜烂,甚至破败,事后又相互扯皮,推诿……朝廷对此早有认知,是以,派了朝臣巡抚地方,但这些到底是朝廷派去,只能解一时,不可长久,地方上的吏治崩坏,赋税锐减,民乱迭起,既有天灾,难缺人祸……” 朱振吃的很慢,静静的听着,思索着。 王永光继续说道:“三司之外,还有各卫所,宗室、外戚,勋贵大族,外加……内监,地方上的吏治,已经极其复杂,即便是派遣巡抚暂时解决,巡抚一走,变本加厉,三司及以下,官官相护,上欺朝廷,下压百姓。对朝廷拖欠钱粮肆无忌惮,对百姓私设种种名目,苛捐杂税之下,百姓几无活路……” 朱振默默吃着,神情渐渐有肃色。 奏本里的东西,终究是空泛。与这三人的交谈,他在脑海里,对大明的现状,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大明的几乎所有问题,除去天灾,基本上都可以归结为‘人祸’。 吏治的崩坏,已经到了一种极其可怕,不得不整肃的地步! 朝廷里,党同伐异,你死我活,已然是白热化。即便阉党一家独大,阉党内部依旧争斗凶狠,无休无止。 朝廷的政务,哪怕一件小事情,动辄争论个十天半月,等有结果,事情往往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收拾。 而地方上的官员,一个个贪污横行,横征暴敛,只管着捞钱,丝毫不给百姓活路。 “臣听说,陕北有一地,当地一些官员,勾结串连,巧立名目,肆意逼捐,强行征税,摊派徭役……甚至于故意激怒百姓,以造成民变,随后上书请求朝廷拨下钱粮剿匪,一来一去,百姓的那点口粮,朝廷拨下的平乱,赈灾的钱粮,都入了这些人口袋……”王永光的话头没有停止,表情平静,慢慢叙述。 朱振的眉头狠狠一挑,夹菜的筷子停住了,看着王永光,淡淡道:“还有这种事?” 王永光感受到了朱振的愤怒,脸上凝色,躬着身,道:“是。今年夏粮漕运入京,在淮安府附近沉没,一万五千石落水,后有官员举报是地方官员伙同漕运,水匪盗取了漕粮,但朝廷无动于衷,不了了之。” 朱振筷子收回来,放到桌子,神情平静又冷。 毕自严见着,接话道:“我倒是听说,南直隶那边派人去查了,漕船确实沉河了,还找到了一些尸体。” “杀人灭口?顺带着结案?”朱振脱口而出。 曹于汴见朱振这么透彻,道:“臣也听说过,据说,那个举告的人已经失踪了,全家失踪。” 朱振脸角绷直,抽了又抽,双眸冷峻的盯着三人,沉声道:“吏治非整顿不可,谁人都不能挡!朕知道,吏部那边遇到了诸多阻挠,无需顾忌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今天将话挑明,六部今后直接入宫禀报,无需事事请示内阁!” “臣领旨!”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间朱振直言而出,心头震动,连忙起身抬手道。 现在的内阁,至少一半是阉党,四个是魏忠贤干儿子,其他的与魏忠贤关系晦涩难明。 朝野上下,阉党无数,整顿吏治最大的障碍,就是来自于阉党,顾忌于魏忠贤! 现在,新陛下将话挑明,那么他们就能绕开内阁,少了最大的一层阻力! 朱振双眼冷冽,心头怒火涌动,盯着三人,道:“先从京城开始,六部九寺,都要换上精明干练之人,要勇于做事,敢于做事的人!那些通过谄媚,行贿,裙带等上来的无用,坏事之辈,全部清理出去!你们大胆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朕,有谁找你们的麻烦,让他来找朕说,说不清楚,朕就让他回去种地!” “臣等领旨!”王永光三人沉声应道。他们感觉到了朱振的愤怒,新陛下的态度,令他们心头异常鼓舞——大明中兴有望! 朱振虽然愤怒,却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强压着怒气,拿起筷子,道:“都坐吧,毕卿家,你的宝钞,怎么样了?” 毕自严坐下后,道:“陛下,臣已经找了诸多能工巧匠,还有一些这方面的擅长之士,模板已经有了,还有些工序需要精雕细琢,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看到成品。” 朱振嗯了一声,夹了点菜放在碗里,却没有吃,道:“嗯,做好后,准备大肆印刷,预估,先来个一千万两,不过,两千万两,看后续情况再增加。” 说到这里,朱振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各地藩王进京的慢的,要催促。京里的官员,特别是那些朋党,暂时不得离京。”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着。 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三人都面露疑惑,不知道朱振要做什么。 一下子印两千万的宝钞,投入就不小,这些宝钞,真的能用的出去? 朱振端起碗,吃了几口,沉声道:“曹卿家,你会同刑部,对眼下所有的弊案进行登记造册,时机到了,就给朕查的清清楚楚,像之前说的那种,故意逼民造反又平叛、侵吞漕粮这样的恶行,决不能饶恕,一定要追查到底!凡是涉及的,全都拉出来,朕要用他们的人头,祭奠那些无辜百姓,朕要用他们的人头,杀鸡骇猴,重立我大明纲纪的威严!” “臣领旨。”曹于汴连忙又站起来道。 朱振想着大理寺还没动,双眼有冰冷色,道:“三法司,还缺一个大理寺卿,将大理寺卿换了,换那个许显纯。他不是酷吏吗,就让这种酷吏去对付那等人!” 第四十三章 补齐六部尚书 王永光神色微变,没有说话。 许显纯,是锦衣卫佥事,这个人,比田尔耕还要凶狠,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最是喜欢酷刑,在他手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疯了,最终都是罪名坐实,抄家灭族!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酷吏,阉党‘五彪’之一! 曹于汴与毕自严都知道朱振愤怒,虽然对这个许显纯不太喜欢,却没有开口反对。 朱振吃了几口,着实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道:“索性,今天就都定下来吧,还差一个工部尚书、礼部尚书,你们觉得谁合适?” 王永光三人没想到朱振突然这么问,有些迟疑,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并未开口。 并不是他们没有人,宦海沉浮多年,各种至交好友以及熟悉的能臣干吏肯定不少,但适合眼前大环境,尤其是要符合这位新陛下心意的,他们就有些拿捏不准了。 静了一会儿,曹于汴开口道:“陛下,现任的工部尚书是阉党薛凤翔,礼部尚书是房壮丽,这两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内阁已经满了,这两人又是六部尚书,升官已无处可去。 朱振一摆手,不在乎的道:“让内阁以‘另调他用’的名义暂且闲置,先说说你认为合适的人选。” 曹于汴听着朱振的话,瞬间明白,这是要让内阁去背锅,微微沉吟,道:“陛下,臣认为,原工部右侍郎杨鹤,可为工部尚书。” “杨鹤?” 朱振觉得有些耳熟,忽然间道:“杨嗣昌之父?” 不远处曹化淳不动声色抬头看了眼,他是知道杨嗣昌的,朱振命他秘密召入京的人之一。 曹于汴一怔,倒是不了解朱振居然知道杨嗣昌,连忙道:“是。此人素有清望,能力有为,臣举荐他为工部尚书。” 朱振想了想,点头道:“好,朕准了。礼部尚书?” 曹于汴看着朱振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的举荐就这样成功了!? 王永光与毕自严见着,两人心里仔细思索一阵,王永光先道:“陛下,臣举荐梁廷栋。天启五年,天下督抚以下,为魏忠贤建祠,耗靡百万,唯有他愤然拒绝,气节卓越士林,朝野共赞。” 朱振对这个人印象太深了,直接摇头,道:“有气节无用,还得有胆有识有能力,换一个。” 曹于汴心里微紧,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陛下同意他举荐杨鹤,并不是随口答应,是有思考,有选择的! 王永光见状,想了想,道:“臣举荐原刑部尚书乔允升任礼部尚书。” 朱振知道这乔允升,这位算是‘德高望重’,摇头道:“这位快八十了,就不劳驾了,换一个。” 乔允升出生在嘉靖年间,现年七十七。 王永光见着,没有再说。 毕自严接话,道:“陛下,臣举荐原都察院佥都御史王恰为礼部尚书。此人官风正,为人正,上体君心,下安百姓,品性与能力,都为上上之选。” 朱振听着,忽的站起来,从软塌上的一叠奏本里抽出几张纸,仔细翻找一下,找到了王恰的名字,以及过往履历。 这是东厂整理出来的,天启五年以来,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名单。 不得不说,东厂这方面的底蕴还十分深厚,得益于魏忠贤掌权这几年。 朱振看了一会儿,放回去,走回来,坐下道:“倒是可以,就这么定下。他在老家闲住吧?曹化淳,召他入京,尽可能在朕登基大典之前到京。” 朱振的登基大典在下月初二,只有五六天时间了。 “是。”曹化淳应着道。 解决完六部尚书的事,朱振内心的愤怒稍稍缓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眼下,事多繁杂,无法尽全,咱们还是依照计划,一步一步走。吏部,要继续加强吏治整顿与规划,户部也要做好税赋整顿的前期准备,都察院更是要拿出监察朝臣的能力与气魄来给朕看。朕知道,现在有很多阻碍,很多困难,不要急,慢慢来,太过着急,反而容易坏事。” “臣等领旨。”曹于汴三人闻言,起身抬手,沉声应道。 虽然朱振说着‘不着急,慢慢来’,可他们都听得出,这位新陛下心里是急的。 三人的话音落下,王承恩走了进来,目光看向朱振。 朱振注意到了,淡淡道:“什么事?” 王承恩上前,递过一道奏本,道:“皇爷,内阁送过来的,是一太学生弹劾魏太监十八条大罪……” 朱振看向曹于汴三人,笑着道:“这是有些人坐不住了,开始明目张胆的试探朕了。” 曹于汴三人面色不动,没出声。 魏忠贤,始终是横亘在朝野头顶的一座大山,无数人如鲠在喉,提及就难受。 朱振拿起筷子,在碗上轻轻敲击着,片刻之后,道:“朕听说,韩癀已经启程入京了,一些人怕是要再也坐不住了。曹化淳,传话给内阁、通政使司:魏卿对皇兄忠心耿耿,一切行事,都是皇兄的旨意,他们弹劾魏卿,是不是就是弹劾皇兄?今后凡是弹劾魏卿的,一律搁置,不用告诉朕,也不要送到司礼监。” “是。”曹化淳连忙道。 想着韩癀入京,预示着东林党要开始行动,朱振思索一阵,道:“再传话给魏忠贤,这几日辛苦了,放他几天假,出宫好好休息,对于这些所谓的弹劾,无需在意。去。” “是,奴婢这就去。”曹化淳道,说着就转身离去。 等曹化淳走了,朱振才看向王承恩,道:“用朕教你的方法,盯着他。” “奴婢明白。”王承恩躬着身,一脸平静的道。‘他’指的自然不是曹化淳,而是魏忠贤。 朱振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三人,道:“这太学生的弹劾,是一种试探,再过一阵子,这种试探会越来越多。朝野的恶斗会继续,要做好心里准备。” 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都是经历了诸多党争、恶斗的人,深知其中的凶险与可怕,齐齐肃色抬手,满面肃然道:“臣等明白。” 朱振微微点头,心里在好奇的想着:‘算算时间,李邦华与孙承宗,应该快到京了吧?’ 兵权一事,尤其是辽东,始终是朱振心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但不管是天津卫,登莱,还是辽东,亦或者蓟州,几乎都是阉党把持,这些人里,少有能臣将才。 袁可立,李邦华,孙承宗等人,全数被赶回了老家。 第四十四章 投名状(求收藏~) 魏忠贤走在出宫的路上,躬着身,小碎步慢走,心头有不安又不是之前那么慌张。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新皇帝没有杀他的意思,这令他感到安心。 魏忠贤已经有些摸清这位新皇爷的脾性,是一个通宵达旦,勤于政事的皇帝,与先帝天启完全不同。 ‘得找他们问问,怎么讨好这位新皇爷……’ 魏忠贤心里暗自思索着,如果是吃喝玩乐,他比谁都在行,可勤于政事,他就得问问那些读书人再行动——必须稳妥,一击必中,不能弄巧成拙! 魏忠贤激动又忐忑的出了宫,来到了宫门口。 空空荡荡,以往前呼后拥的那些人不见了,仪仗队不见了,山呼海啸声更是没有了。 魏忠贤心头忽然出现了一种空落落的巨大失落感,继而驴长大脸有些冷意,心头愤怒,想到了之前在内阁,冯铨等人躲着他,目光又现杀机。 他强忍着,没有回宫,向城东走去,自行租了一辆马车返回他的私宅。 刚到门口,门房看到他,一脸愕然,先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猛的上前,扑倒在在地,哭声道:“九千岁,您可回来了,小人想死您了……” 魏忠贤根本不理会他,直接进门。 刚绕过前面的花坛,就有一大群男男女女扑过来,围绕着他,又哭又闹,呼天抢地。 魏忠贤拧着眉,沉着脸,大步向前,道:“陆万龄!” 人群后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挤出来,点头哈腰的道:“干爷爷。” 这是魏忠贤的‘四十孙’之一,原本是国子监监生,现在是国子监少监。 他给魏忠贤上书,要在太学建立魏忠贤生祠,与孔子并列,因此成了魏忠贤的干孙子,并且居住在魏忠贤私宅。 魏忠贤见后面一大群人还是哭哭闹闹,不耐烦的一挥手,喝道:“够了!都回去,我还没死!” 魏忠贤积威深厚,他一声落下,登时鸦雀无声。 魏忠贤见喝止了这些人,快步向前,与跟着的陆万龄道:“将所有人都叫到我府上来,低调一点,从后门进。来的人,你给我仔细看看。” 陆万龄心里暗凛,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干爷爷放心,我这就去。” 陆万龄小跑走了,魏忠贤没有多说话,径直走向他的书房。 见书房没有被搜查过的痕迹,这才松口气,拿过火盆,将书桌里,暗格里的公文,书信,账簿之类,全数拿出来,摆在桌上,一个个开始烧。 大夏天本就热,火光一起,这紧闭的书房,如同蒸笼一样。 魏忠贤头上开始出汗,在火光映照下,满是老年斑的脸上,一片阴沉晦涩。 整个天下,或许没人比他更能感受新帝继位带来的剧烈变化。 在宫里,他不能再横行无忌,得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对曹化淳,王承恩这样的东西都要讨好。 尤其是在出宫的那一刻,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巨大的落差之下,他清晰感觉到了一种失去权势后的凄凉、孤独感! “必须要得到新皇爷的信任!” 魏忠贤双眼凸起,面色凶狠。他十分清楚他的权势来自于哪里,尤其是天启驾崩之后,他感受更为深刻。 没有皇帝的信任,他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尤其是在内阁,原本疯狂讨好他,不惜自贱的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现在开始躲着他,让他更为明白,他需要,须要新皇帝的信任,像天启那样的信任! “只要摸清楚皇爷的脾性,我对症下药,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让皇爷信任我!”魏忠贤目光坚定,语气都是自信。 他有这个自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干爷爷。” 这是陆万龄的声音。 “进来吧。”魏忠贤语气漠然,手里依旧不断烧着这些以往无所顾忌,现在不能见光的书信,账簿之类。 陆万龄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闻着呛鼻子的烟味,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上前恭恭敬敬的道:“干爷爷,来了不少人,都已经在后厅坐好了。” 魏忠贤头也不抬,看着火光,任由满脸的汗滴不断落下,道:“来的记下,没来的都有谁?” 陆万龄看着魏忠贤的表情,低下头,声音轻了一些,道:“回干爷爷的话,冯阁老,崔阁老,周阁老,倪尚书,田指挥使,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崔应元,曹钦程……” 魏忠贤眼角抽了下,目光都是冰冷的杀机。 这些人,以往都是他府里的常客,别说他召见了,即便是不招见,这些人来的也勤快无比。 现在,居然不来了! “好一群小人!” 不等陆万龄说完,魏忠贤就冷笑道。 他知道,这些人当初是为了官位,为了权势投在他门下,现在眼见他要倒,避之不及并不奇怪,但他仍旧愤怒,仍旧恨不得立刻宰了这些人! 他心里怒恨滔天,咬牙切齿的暗道:‘等我重获皇爷的信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叔父!” 这时,挺着大肚子的魏良卿快步进来,旋即就被烟熏的连连咳嗽,强撑着进来,道:“叔父……” 魏忠贤看着这个侄子,到底是自己人,稍稍宽慰,目光如剑的道:“今天没来的人,以后不用联系,拿好他们的把柄,等我以后找他们算账!” 魏良卿有些受不了这烟熏火燎,强忍着应了声,怒声道:“叔父,河间府那边,有人捣毁了您的三生祠!” 魏忠贤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道:“今后你们都低调一些,没事就在府里不要出门……” 不等魏忠贤说完,魏良卿就急声道:“叔父,河间府的三生祠可是花了八万两银子建的,说毁就毁,这不能忍!否则还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明摆着是冲您来的……” 魏忠贤心头自然有怒气,相比于毁他三生祠,他更在意朝野越来越多的弹劾他的奏本,站起来,沉声道:“今后,没有我的话,你们什么事都不准做,就在府里给我待着,记住了!” 魏良卿吓了一跳,见着魏忠贤前所未有的肃然神色,瞥了眼陆万龄,走上前,低声道:“叔父,陛下,不是对您很信任,说是要一切如旧吗?” “蠢货!” 魏忠贤低骂了一句,道:“记住我的话!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安抚好来的那些人,待会儿,我有话说。” 魏良卿猜不透,连忙跟出去。 陆万龄跟在两人身后,低着头,目光一直是闪烁,心头发颤。 ‘莫非,魏忠贤真的要倒?那我得另找出路才行……’陆万龄心里暗暗道,他不可能随着魏忠贤一起翻船。 他一面殷勤如以往的给魏忠贤忙前忙后,一面想着可以投靠谁,拿什么做投名状。 ‘投名状……’ 陆万龄心里陡然一动,瞥了眼不远处脱衣服要进浴桶的魏忠贤,慢慢低头,双眼闪烁不断。 第四十五章 保魏忠贤保阉党 乾清宫。 王承恩与骆养性都站在朱振的身前。 骆养性面上异常的冷静,双手举着一道公文,道:“陛下,从后门进入魏忠贤私宅的名单,都在这里。” 朱振坐在软塌上,软塌的小桌上,放的是王承恩刚刚送过来的名单。 朱振接过骆养性这份,打开看去,只见名单上的名字,与王承恩东厂收集来的,相差无几。 他看了一眼,放到一旁,笑着道:“崔呈秀,田尔耕,冯铨,周应秋等人,是真的没去?会不会还有密道什么的?” 王承恩瞥了眼骆养性,没有说话。 骆养性连忙道:“回陛下,应该没有。臣在里面收买了几个人,他们递出来的消息,与这份名单大致一样。” 朱振点点头,暗自道:看来,分化阉党还算是成功的。 他也对骆养性的能力,有了新的评估。 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片刻,朱振道:“还要继续摸一摸,除了名单,尤其是家财要探清楚,顺带着关系网撸一撸。” 骆养性虽然不知道朱振是什么目的,他只管听命行事,道:“是。” 朱振喝了口茶,又看向王承恩,道:“明天谁先到京?” 王承恩想了下,道:“应该是孙督师,他离的最近。” 朱振嗯了一声,想着辽东的情况,又看向骆养性,道:“对于建虏,要加紧渗透,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要以最快速度传回京城。各种方法,王太监待会儿会教你一些。” “臣领旨。”骆养性沉色道。 朱振放下茶杯,又与王承恩道:“明天孙督师到了,直接迎进宫,朕在云台设宴,要与他好好聊聊。” “是。”王承恩道。 王承恩话音刚落,曹化淳走进来,道:“皇爷,首辅求见,来禀报登基大典仪程事宜。” 朱振看着还有一大堆没有批阅的奏本,有些头疼的道:“让他进来吧。” 算算时间,离他的登基大典,满打满算不足五天了。 这五天,他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 千头万绪,纷乱繁杂。 “是。”曹化淳应声。 骆养性见状,道:“臣告退。” 朱振点了下头,盘腿在软塌上坐好,等着黄立极。 就在这时,离京城不过十里的地方,一辆普通的马车,正在驶向京城方向。 马车里,一身常服,留有长胡,脸颊瘦削的孙承宗,端坐从容平静,任由马车摇摇晃晃。 他边上,坐着他的孙子孙之沆。 孙之沆今年快三十岁了,他面色沉稳,话音却担忧,道:“祖父,朝野弹劾您的不在少数,新皇帝这么迫不及待的诏您入京,孙儿担心未必是件好事情。” 孙承宗余光看了他一眼,道:“是好是坏,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不要多言。” “是。”孙之沆道。 孙家家风严苛,孙承宗看似一个寡言老者,实则目光如炬,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 孙承宗拉开帘子,抬头就隐约可以看到京城,再抬头,远处就是辽东。 他想着辽东,目中凝色一动。 在他看来,辽东的一溃再溃,不在建虏,而在朝廷。 朝廷的党争之下,辽东的官员、将领同样是朋党无数,派系纵横,相互攻讦,相互掣肘,加上大政一月五变,怎能不坏? 孙之沆看着他祖父不动如山,暗自秉着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眼神看向孙承宗挑开的窗帘,忽然一怔,看着路边茶摊喝茶的一个老者,凑近孙承宗,低声道:“祖父,外面那位,是不是韩阁老?” 孙承宗收回目光,看向路边的茶摊,定睛观察,道:“是他,陛下也将他召回了?” 东林党在阉党的残酷打击下,太多人要么死在诏狱,要么死在外面,活下来的并不多,韩癀这样的天启阁臣,活下来算是侥幸,硕果仅存的东林大佬。 虽然阉党也将孙承宗列在‘东林点将录’上,但孙承宗从不认为他是东林党,更不是朋党。 马车很快就驶了过去,孙承宗放下车帘,面上第一次有了异样。 孙之沆看到了,并未问出口。 他跟着他祖父南来北往多年,深知其中的艰辛,最为困难的,莫过于朝廷的争斗。 韩癀是东林党硕果仅存的大人物之一,他的进京,很可能预示着东林党复起。 东林党自不会放过阉党,必然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上一次,是阉党屠杀东林党,这一次呢? 孙之沆稍稍一想,猛的摇了摇头,不敢多想。 魏忠贤掌权虽然仅仅三四年的时间,可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真的要是清算,或许真的会演变成另一场屠杀! 孙承宗注意到孙之沆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胡子。 在他们慢慢要走进的京城里,因为天启驾崩,新帝继位,加上朱振软禁魏忠贤等一系列手段影响下,短暂平静的京城,逐渐又热闹起来。 弹劾魏忠贤,弹劾黄立极,弹劾冯铨,弹劾崔呈秀,弹劾周应秋,弹劾田尔耕等等的奏本,一天比一天多。 起初,还是一些朝廷边缘之人,如太学生,如国子监监生,后来出现了御史,给事中等言官。 紧接着,离京城较近的地方,一些知县,知府的佐官,开始零零散散上书。 “一场风暴就要来了啊……” 批阅着奏本的朱振,瞥了眼身前弹劾冯铨的三道奏本,若有所感的道。 曹化淳,王承恩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听着朱振突然冒出的感慨。 随着时间渐渐的过去,朝野不断的消化之下,期待‘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及痛恨阉党的人,逐渐坐不住了。 ‘也或许,是我软禁魏忠贤,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 朱振心里暗暗想着。 他能清晰的预见到,针对阉党的弹劾行动,只是一种试探,后面会更具体的行动。 “怎么办呢?” 朱振自语。 阉党太脏了,就拿冯铨来说,三十三岁,中进士七年,入阁三年,履历上只有: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正二品的东阁大学士、内阁辅臣。 整个大明仅见! 这样的人,不说他的那些肮脏事,就是这样的履历摆出来,谁能接受? 朱振想要他将保下来,一时间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不禁摇了摇头,这还只是冯铨。 朱振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长声道:“有的麻烦了。” 他要保魏忠贤,保阉党,就要面对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的疯狂攻击。 他要保魏忠贤,保阉党,在面对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疯狂反扑的情形下,还得维持朝廷的稳定,有序推进他的既定计划。 不是一般的难! 第四十六章 五年平辽 朱振伸了个懒腰,慢慢就向后倒,躺在软塌上。 虽然是看累了,想放松一下,可脑海里还都是各种事,盘绕不休。 他长吐一口气,闭着眼,试着放空大脑。 不知不觉,居然慢慢睡着了。 不远处的曹化淳与王承恩见着,对视一眼,悄悄退后,出了门,站在门口。 这些日子,他们的皇爷平均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偶尔能睡一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他们期盼不得,哪敢打扰。 并没有过多久,有内监小跑过来,被曹化淳严厉的眼神给吓止了。 内监神色微凛,小步过来,低声向王承恩道:“公公,孙大人到京了。” 曹化淳一怔,瞥了眼门内,见朱振还在熟睡,与王承恩对视。 王承恩稍稍沉吟,道:“先请孙大人入宫,沐浴更衣,吃一点东西,小憩一下。皇爷难得能休息,尽量让皇爷多睡一会儿。” 曹化淳也是这么想的,道:“好,我去接,宫里你安排一下。” “好。”王承恩应着。 曹化淳点了下头,就急匆匆向宫外走去。 孙承宗的马车这会儿,刚刚入京,一直盯着门口的东厂番子,立刻禀报了宫里。 孙承宗并没有下马车,这是辆普通的马车,没有随从,如寻常人家,走在大街上,径直向着承天门。 在孙承宗的马车到了承天门的时候,一个内监连忙迎上前,对着马车窗帘道:“孙大人,小人奉命接您入宫。” 孙承宗拉开窗帘,看到了‘承天门’三个大字,注视了一会儿,从马车内下来。 孙之沆站在下面,扶着他。 孙承宗穿着常服,慢慢走进这座紫禁城。 他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有诸多复杂的情绪。 他今年六十六,宦海沉浮多年,多少次的被迫辞官与复起,即便是这一次,他心里也有着清晰的预感,他待不了多久,能全身而退就是一种大幸! 他还是来了。 引着他的内监,一直小心翼翼的领着路,他知道,宫里对这位十分重视。 还没走多远,曹化淳就迎了过来,一脸笑容的抬手道:“孙大人,小人曹化淳,司礼监掌印太监,皇爷让小人来迎您,先请您去沐浴更衣,而后稍作休息。” 孙承宗没想到眼前十分客气的这个人,居然就是当今的大太监,不敢大意,抬手道:“有劳公公。” “不敢。”曹化淳连忙道。 孙承宗没有再多说,跟着曹化淳向宫里走。 孙承宗一路走着,心里渐渐有些异样,他隐约感觉到,这宫里,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孙之沆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紧跟在孙承宗身后侧。 曹化淳领着孙承宗,先去洗澡,而后换了官服,然后又简单吃了点东西,一圈下来,又让孙承宗在一处偏房‘小憩’。 孙之沆见曹化淳走了,有些不安,凑近孙承宗,就要开口,被孙承宗一道平静的眼神给制止了。 孙之沆心里一凛,不敢多嘴,老实的坐好。 曹化淳来到了后殿门口,与王承恩对视。 王承恩低声道:“还没有醒。” 曹化淳面露迟疑,道:“要是皇爷醒来,怪罪怎么办?” 王承恩闻言,犹豫了下,不等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朱振的声音:“什么事?” 王承恩,曹化淳对视一眼,转身进门,曹化淳看着睡眼惺忪,坐起来,正拍打脸的朱振,轻声道:“皇爷,孙督师到京了,奴婢见您难得休息,就自作主张……” “人在哪?”朱振不等他说完,就从软塌上下来,穿着鞋子道:“在云台摆宴,端盆水来,朕洗个脸就过去。” 王承恩见朱振不怪罪,道:“是。” 曹化淳紧跟着道:“奴婢这就去领孙督师去云台。” 朱振嗯了一声,睡了一觉,精神特别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着要与孙承宗说的话。 之前,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就要见到人了,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来多少了。 不多久,有宫女端来铜盆,朱振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衣冠,便直奔云台。 云台是一处高阁,可以俯瞰半座紫禁城。 孙承宗站在云台门旁,神色平静,目中思虑不断。 朱振有话对他,同样的,他也有话对朱振说。 辽东之重,涉及大明国祚,已到了万不可再大意一丝的地步。 不多久,朱振大步而来。 孙承宗见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色如常,抬手道:“臣孙承宗,参见陛下。” 朱振走过来,按下他的手,笑着道:“无需客套了,来,卿家,坐下说,朕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谢陛下。”孙承宗脸上没有多说情绪,跟着朱振转身。 在朱振坐下后,他坐在朱振对面。 朱振虽然有点饿,但知道孙承宗已经吃过了,就没有客套,直接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递过去,道:“卿家,先看看这道奏本。” 孙承宗一怔,没想到朱振这么开门见山,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坐下后,看到奏本上有不少汗渍,没有在意,打开看去。 没看多少,他就皱眉。 这道奏本,详细叙述了建虏的状况,包括兵力,人口,所占地域,对外关系,粮草,不善耕种等诸多可观条件进行了分析,又描绘了大明的种种,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上仰圣德浩荡,下赖将士用命,五年可平辽’。 虽然署名被划去,孙承宗从字迹上,依旧可以知道是谁上的这一道奏本。 他没有点破,沉着眉头,心里琢磨着措辞。 这道奏本,分析的头头是道,乍看之下,大明平辽,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不了解真正内情的人,看过之后,可能会笃定大明五年内可平辽! 以孙承宗对朝野状况的了解,这道奏本一出,朝廷很可能会掀起一股‘平辽’之风,舆论浩荡之下,无人可止。 那个时候,于辽东,与大明,有害无益! 孙承宗余光悄悄审视了一眼这位只有十六岁的新皇帝,他无法判断这位的心思,神色思忖,久久不言。 朱振并不急,静静看着孙承宗。他也想看看,孙承宗对辽东,对建虏是怎么看的。 沉默许久,孙承宗定色的看着朱振,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与朝野所持看法并不相同,臣说出来,请陛下万勿生气,听臣说完。” 朱振神色不动,点头道:“朕就想听实话,卿家今天不管说什么,都不罪。” 孙承宗没有在意这句话,他是天启的老师,天启比眼前的这位更会说话,最终他还不是举步维艰,最终不得不辞官。 孙承宗沉吟再三,道:“陛下,其实,从神宗年间,萨尔浒之败后,我大明就一败再败,几无胜绩,在短时间内,不说五年,十年,臣都看不到平辽的希望。” 第四十七章 论辽东(求收藏~) 朱振眉头一挑,这位还真是敢说! 这种话,朝野没人敢说!大明朝野,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平辽,无非是时间上的差异。 绝无人敢说,大明短时内无法平辽! 曹化淳与王承恩听着孙承宗的话,也暗自震惊。 要知道,建虏其实没多少人,满打满算就五六万兵马,这样,大明都平定不了? 朱振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继续说。” 孙承宗看着朱振平静的表情,道:“建虏虽说兵马并不多,不善耕种,但多年征战,兵峰犀利,骑兵来去如风,在辽东,我大明军队并不是对手。宁锦能守住,臣看来,是一种侥幸。” 见朱振面色不变,孙承宗继续道:“反观我大明,朝廷党争不休,内讧不止。大政拖延,速变,国库空虚,辽东缺饷,贪腐横行。将帅不和,彼此争斗,难以调度,无法合力,又有辽东大族横亘其间,交错掺杂。原本与辽东成三角之势的天津卫,登莱又履遭掣肘……在臣看来,建虏团结一心,蒸蒸日上,我大明内斗不休,损耗无止,长此以往,不说平辽,能守住宁锦一线,已是万难……” 朱振暗自点头,孙承宗对辽东情势,看的还是十分清楚,以他后世经验来看,孙承宗的判断还是十分精准的。 朱振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抱着茶杯,看着他,心里转动着,道:“卿家认为,我大明暂时无力平辽,甚至宁锦都难以守住,那你觉得,高第,王在晋等人,坚持认为应当放弃宁锦,退守山海关,是否可行?” “不可!” 孙承宗突然语气大了一些,继而又沉稳的肃声道:“陛下,宁锦一线,决不可失!宁锦一线若失,那建虏便可随时寇关,山海关与京城近在咫尺,唇亡齿寒,京城将再无安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守住宁锦一线,便可将建虏挡在关外,徐徐图之,我大明还是有平辽的机会,若宁锦失,我大明怕永无平辽之日!” 朱振眉头又是一挑,心里却是高兴起来。 这位说的刺耳,看的很准! ‘不过,也有局限性,他应该想不到,建虏会绕过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塞吧?’ 朱振心里暗想,但这也不能怪孙承宗,没人是神仙,能将所有可能考虑周全。 “卿家继续说。”朱振抱着茶杯,神色从容微笑道。 孙承宗见朱振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心里的警惕慢慢放松一点,沉思着,道:“陛下,对于建虏,臣认为,只能慢慢来,急不得。若是强行派大军征讨,臣不认为有取胜的机会。以臣看来,还需高筑墙,广积粮,等待时机,切不可操之过急。” 朱振见孙承宗话头变的谨慎,知道差不多了,放下茶杯,道:“卿家所言,句句在理,朕赞同。” 孙承宗心头微动,这位年轻皇帝,能听得懂他的话? 不过,孙承宗旋即就平静如常,即便皇帝能听懂又如何?关键,还在于朝廷那些大人物,或者说亲信权臣。 这些人的话,才是决定大政的关键。 朱振倒是不知道孙承宗所想,心里斟酌着,道:“所谓的五年平辽,朕确实不信。从神祖到现在,几十年了,我大明一日比一日虚弱,建虏一日比一日强,当年尚且不能,现在又怎么做得到?这么简单的道理,朕懂。” 孙承宗目光一怔,这位新陛下,真的能懂? 在孙承宗的注视下,朱振继续说道:“对于辽东,朕的看法与卿家差不多。辽东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宁锦决不能失!宁锦失,山海关难守,山海关失,我大明国祚不存。” 孙承宗神色变了,越发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朱振。 这位新皇帝的话,大胆犀利,又是残酷现实。 朱振与孙承宗对视,道:“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处处制约,根本无法专心平辽。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国内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化,需要花大精力去处理,是不得不去处理!所以,朕看来,辽东必须要挡住建虏,将建奴死死挡住,破灭建虏继续南下、侵扰的野心!只有这样,朕与朝廷才能腾出精力,腾出钱粮来处理内乱。” 孙承宗越发肃色,微微躬身,作聆听状。 朱振思绪越发清晰,道:“这道奏本的内容,除了五年平辽的结论是谬论外,其实是真的。建虏穷兵黩武,不善耕种,所处贫寒,只能依靠劫掠为生,所以,挡住建虏,不给他劫掠的机会,本身就是对建虏的打击。” “待朕与朝廷,处理完内乱,此消彼长,才是平辽的机会。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因此,不能着急。” 朱振将袁崇焕的那道奏本拿回来,道:“这道奏本,朕与卿家,都当做没见过。” “是。”孙承宗道。他心头有激动,对这位年轻陛下有了新的认识,这位陛下与先帝完全不同,先帝是那种容易听信他人,容易不断变化的人,眼前这位,似乎有着属于他的清晰的想法,心志坚定。 朱振说完这些,笑着道:“卿家所言,与朕的想法还是比较契合的。朕来说说,朕的想法?” “臣恭听圣训。”孙承宗连忙躬身道。 朱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趁机又组织了一下,慢慢说道:“对于辽东存在的诸多问题,是厄需严肃解决的。第一,辽东大政的翻来覆去,朝令夕改,这一点,朕会要求朝廷、兵部,做出一个明确的决策来,统一朝廷与辽东的平辽国策,贯彻到底。第二,辽东督师,巡抚,经略,总督以及将帅不和之类,这一点,要解决,朕登基大典之后,卿家履新辽东,对于高第之流,会召回京。那些惯常违抗军令,肆意妄为,推上诿下,欺上瞒下,甚至杀良冒功那些人,不管官职多大,背景多厚,一律严惩不贷!第三,辽东贪污横行,克空军饷,欺压士兵……这一点,朝廷与辽东要合力处置,必须保证军饷用到实处,官兵的待遇得到明显改善。第四,对于辽东军饷短缺,最多一个半月内,朕会全数补齐。第五,对于辽东大族,一些不受约束、拥兵自重的将领,要严厉申斥,加强控制,对于军队,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第六,要重振军队的士气,对于动辄逃跑的,可先斩后奏……” 朱振不知不觉,居然一共说了十八条之多。 孙承宗听着,大受震动,他没想到,这位年轻陛下,居然对辽东问题,看的这般透彻! “臣领旨!”他慌忙起身,抬手沉声道。